读普希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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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必然要谈一谈俄罗斯著名诗人普希金。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1799—1837)。俄国诗人，俄罗斯文学的奠基人。出身贵族，童年时代开始写诗。深受十二党人的思想影响，并接受了进步的自由主义思想。1820年，因《自由颂》等诗篇反对沙皇暴政而被流放。1826年被赦免回到莫斯科。一生写了800多首抒情诗和十几篇叙事诗，共创作了6部童话诗，还写有《上尉的女儿》等中长篇小说。他的创作对俄罗斯文学和语言的发展影响很大，他被称为“俄国文学的始祖，”“伟大的俄国人民诗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他在1830－1834年间创作了的一组童话诗中，《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是流传最广的一篇。它由我国著名翻译家、外国文学研究专家戈宝权翻译。诗歌的结句“她面前还是个破旧的木盆”在俄罗斯已经成为成语，意思是贪欲无边必将受到惩罚。普希金对俄罗斯民间口头文学进行过专门的研究，在他的童话诗中，无论是人物、生活场景、风俗，还是诗歌语言，都化入了许多民间的谚语和俗语，使这组诗歌具备了一种素朴率真的品格。犀利的社会讽刺的文笔，丰富而新鲜的幻想的运用，使诗和童话两种体裁都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普希金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中，善良胆小的渔夫和贪婪凶残的老太婆构成鲜明的对比；一些情节、景物的反复叙述，形成了有节奏的反复。这们的语言突出了人物的性格特点，又使情节曲折有趣。用高尔基的话说就是：“用自己的天才把诗和童话映照得更加美丽”。
记得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跟同学一起看过“小人书”《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那时觉得它只是老太婆吩咐老头儿一趟一趟往海边跑，远没有插图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好看。当然它的教育意义也懂一点，就是让我们不要太贪心，长大做一个好人。念中学时，我读到普西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虽然它的情节仍是老头儿一趟趟往海边跑，但那些诗句却吸引了我，连那些重复的部分也读得津津有味，一点不觉腻烦。就是它让我惊奇地发现了读原著与看“小人书”的天壤之别。后来，我懂得了：是普希金真挚朴实的感情和洋溢在字里行间的优雅感动了我；再后来，我又知道了：这个老头儿往海边跑的故事不是青少年时的我所理解的那么简单，不同时代的人曾对它有过截然不同的诠释。比如：沙皇时代的牧师说它是形象的说教，劝人们知足、顺从和听天由命；前苏联的文学工作者则认为它的思想意义在于表现了诗人对贵族老爷们及其政权的敌视。前者是一种利用，谈不上对诗本身的理解；后者有一定的道理。如今，我在自己的教学工作中有了更深刻的体会。在上这篇课文时，学生听得特别认真，发言特别踊跃。《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是一篇寓意深刻且批判意识很浓的童话。从表层意义上说，它告诉人们要与人为善，不要贪得无厌，否则会适得其反。从深层方面讲，它虽是童话，有着神奇的外在形式，却又有现实的基础。在沙皇俄国，统治阶级对农奴的剥削和压迫愈来愈狠，沙皇政权就是一个掠夺机器，农民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起义。俄国历史上众多的农民起义为普希金的作品提供了真实的依据。金鱼是劳动者的象征，世上的一切都是他们创造的。人民有无比伟大的创造力。从普通的木盆豪华的宫殿，没有一样不是出自他们灵巧的手中。但他们不会永远逆来顺受，当暴君霸占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时，他们就要起来反抗剥削者。童话中用大海的变化暗喻了人民的反抗。起初，大海波澜微起，最后发展成汹涌的怒涛。与金鱼相对的形象是老太婆，她贪得无厌，狂妄自大，凶狠残忍。作者通过这个形象暗喻了沙皇的残暴，鞭挞了统治者的丑恶与贪婪。不过，我感到诗中蕴藏了一种远比敌视更为深刻的忧伤，觉得诗人想表达的东西还要更多、更沉重。
    童话诗带着隐约可感的忧伤开了头：
    从前有个老头儿和自己的老太婆
    住在蔚蓝色的大海边，
    他们住在一所破旧的泥棚里，
    整整有三十又三年。
    老头儿撒网打渔，
    老太婆纺纱结线。
他们除糊口外，身无长物，连一只木盆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破泥棚、破木盆代表着极端穷困，就在极其困窘的环境中人在坚韧地求生存。
    诗中的老太婆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了三十又三年，直到有一天她的丈大放走了神奇的金鱼而得到一个“要什么都可以”的机会。起初她向往的也只不过是一只新木盆；木盆到手她就想要一座新木屋，从此，她的贪心一发不可收拾：
老太婆坐在窗口下，
指着丈夫破口大骂：
“你这蠢货，十足地道的傻瓜!
老混蛋，你只要了一座木房!
    你快滚，去向金鱼行个礼说：
    我不愿再做低贱的庄稼婆，
    我要做世袭的贵妇人。”
下面，我们就看到已经做了贵妇人的老太婆：
    面前站着许多勤劳的奴仆，
    她打他们，揪他们的头发。
   ……
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一个星期，
老大婆的脾气发得更厉害，
    她又打发老头到金鱼那儿去：
   “你滚，去对金鱼行个礼说：
    我不愿再做贵妇人，
    我要做自由自在的女皇。”
做了女皇的老太婆更是威风凛凛：
    大臣贵族在侍奉她，
给她斟上外国的美酒，
她吃着花式的糕饼；
    周围站着威严的卫兵
一个个肩上扛着锋利的战斧。
……
老太婆瞧都不瞧他，
吩咐把他赶开。
大臣贵族跑过来，
抓住老头儿的脖子朝外推。
到了门口，卫兵又跑过来，
差点儿用利斧把他砍掉。
我们不无感慨地看到，老太婆的财富和“发达”的程度愈增加，她也愈显出傲慢、冷酷、凶暴，并以伤害他人为快。不耐烦做女皇的老太婆竟异想天开要做海上女霸王，让金鱼来侍候、听她随便使唤。如果不是金鱼果断地制止了她，她还不知要想出多少花招呢！诗的结尾处，老头儿看见：
    在他面前的仍然是那个小泥棚，
    他的老太婆坐在门槛上，
    她面前还是那只破木盆。
诗中的老头儿与老太婆个性之差有如黑白一样分明。他住在泥棚里，辛勤打鱼三十又三年，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变什么，三次辛勤撒网之后(这一点很重要，说明机会不会给不劳而获的人)，他捕到一条神奇的金鱼，金鱼对他说：
“放了我吧，老爹，把我放回海里去吧，
    我给你贵重的报酬：
    为了赎回我的身体，要什么都可以给你。”
    这对于老头儿来说，是一个改善生活条件的机会，也是表现他个性的时刻：
老头儿觉得很奇怪，心里有点儿害怕。
……
    他把金鱼放回大海
    很亲切地对她说道：
    “上帝保佑你，金鱼!
    我不要你的报酬；
    你游到蓝海去吧，
    在那儿自由自在的浮游。”
    从这里，我们固然看到了他的善良，但也隐隐觉察到他的胆怯和不求变革。他不要金鱼的报酬不仅因为他善良、一无所求，还因为他心里害怕。当老太婆贪欲大发作三番五次把他赶到海边向金鱼索求时，他也曾劝阻过做了贵妇人的老太婆；但在女皇面前：
    老头儿一看——心里就吓了一跳!
他向老太婆叩了个头，
……
    老头儿不敢顶嘴，
也不敢开口违拗。
他明知道老太婆要做海上女霸王的要求是多么荒唐，却还是去求金鱼：
    “行行好吧，鱼娘娘!
    我把这该死的老婆娘怎么办呢?
    她已经不愿再做女皇了，
    她要做海上的女霸王；
    这样她好生活在海洋上，
    好叫你亲自去侍候，
    听她随便使唤。”
诗中一幅彩色插图：满头白发的老头儿伸出双手跪在怒涛汹涌的大海边，他的帽子被海风吹出去老远。他的确勤劳、善良，但又怯懦得令人嫌恶。
    从诗中，我们看到了老头儿和老太婆是两种人，他们的不同之处显而易见。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具有人性中存在着的致命弱点，那就是愚昧；他们从不同角度，以不同的个性表现出人类在欲望和强权面前的脆弱。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缺乏而又最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一个是“得志便猖狂”，听凭欲望的驱使无止境地要，要，要，直至天怒人怨；一个是缺乏人格力量，没有精神支柱，在善与恶面前都同样唯唯喏喏，形同行尸走肉。所以，伟大的诗人对他两人的判决是：一同回到泥棚。更发人深思的是，我们会感到这两个人物就在我们身边；甚至我们自己就时而像老头儿，时而又像老太婆。因为我们也和他们一样有与生俱来的弱点。
    这里有几句题外话忍不住想说，我经常想老头儿到底该不该向能使任何愿望都得以实现的“金鱼”要点什么呢?我的答案是该要，要自己最缺乏而又最需要的！要那能够战胜愚昧、扼制人类至命弱点的智慧；要那能够使人类对自己不断地进行自我教育的智慧；要那能够不断地解决前进中出现的问题(比如现代文明带来的负效应)的智慧；要那不仅能够给人类带来物质财富而且能够创造人类健康精神家园的智慧。我不知这样的想法对于我是不是太幼稚、太理想化；也不知道它与普希金的本意相差有多远，但我仍相信着、希望着。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中，金鱼是关键性人物，如果没有它，那就不成其为童话诗了。实际上它和它置身其中的大海一样是大自然的化身。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为人类提供庇护、提供改善生存条件的资源，也把最大限度的选择机会给予了人类。诗中的金鱼就拥有大自然般无边的“法力”。善良的老头儿经过三十又三年的辛勤劳动，有一天局部地战胜了自然时(比如捕到了金鱼)金鱼答应他“要什么都可以给你”。当老头儿第一次去索要新木盆时，他
看见：大海微微地起着波浪。
……
    金鱼回答说：
    “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你们马上就会有只新木盆。”
后来老头儿依从老太婆的吩咐再三再四向金鱼索求时，大海渐渐变了样，发出一次比一次严重的警告：“(蔚蓝的大海翻动起来)”、“(蔚蓝的大海骚动起来)”、“(蔚蓝的大海变得阴暗起来)”。尽管这样，金色还是慷慨地答应：
“别难受，去吧，上帝保佑你!
    好吧!老太婆就做女皇吧!”
直到第五次老头儿被赶到海边对金鱼说老太婆要统治大海时，他看见，海上起了昏黑的大风浪：
    怒涛那样汹涌，
那样奔腾；那样喧嚷。
……
    金鱼一句话也不说，
    只是尾巴在水里一划
    游到深深的大海里去了。
报应在不言中降临了。
普希金以他诗人的敏锐洞察力看到了人性中的致命弱点；看到了人不可能为所欲为。如果人类不能自觉地自我扼制，这些弱点总有一天会导致人类自毁前程，重新坠落回早已超越了的困顿之中去(现在看来，远不仅是回到贫困)。人与自然被撕裂为两半，和谐统一的关系被打破，语言成为人向自然索取的工具。当语言沦为工具理性的表达时，生态关系也就变成拥有语言的人对被视为沉默的客体的自然进行利用、扩张、征服到控制的对立关系。在人类自大狂式的工具理性的语言面前，沉默的自然一直按照自身的规律运转，春夏秋冬，斗转星移。以世界的主宰自居的人类无法脱离对自然规律的依赖，一旦违背、脱离、甚至妄想超越自然规律，必将受到自然规律的惩罚。就是为此诗人才在他的童话诗中贯注了深沉的忧伤，表现出他对人类的终极关怀。
重读《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不由得使我想到：假使诗人正在从天堂鸟瞰人类，他该是多么惊诧!他可以看到一些用高科技武装起来的“老太婆”正在恶性索取，人类的贪欲蹂躏着大自然。人们过度开采矿产，屡屡发生矿难，造成多人死亡，并且严重破坏了生态环境；新式武器的发展，核能的开发严重威胁着世界的安全，战争的后果不堪设想。一些被金钱利益熏心的“老太婆”损公肥私，收受贿赂，他们的无视国法，无法无天。那些贪官中饱私囊，如蛀虫一般腐蚀着国家这台大机器，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还看到一些“老头儿”也已磨灭了昔日的勤劳善良而变得心灵空虚、麻木、颓废、赌博、卖淫嫖娼，甚至吸毒，危害社会安全，成为社会的毒瘤。还有一些“老头儿”不明是非，终日迷迷糊糊……他也看到大自然像他笔下的大海一样，一次次向人类发出警告——臭氧层的破洞、大气中增多的二氧化碳、黄色(沙漠)在淹没绿色、沙尘暴、酸雨……当代面临的能源危机、生态危机不也正是人类挥舞着科学、进步、发展大旗利用、支配、征服甚至统治自然所造成的后果吗？核试验、克隆技术、汽车工业不正是在人类所依赖的自然生态的整体系统规律上开凿的孔窍吗？“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人类如果不想被整体地逐出生命之流，就必须从生态整体系统规律出发，重新审视以人类为中心的文明叙事。看到人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和已尝到的、自种的苦果都已证明：人类要彻底的奴役大自然必自毙!当然，他也看到人间像他一样的智者正在大声疾呼……。假使普希金能为我们再写一首关于“老头儿、老太婆和金鱼”的童话诗，我真想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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