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汪曾祺小说的语言特色 [摘 要] 汪曾祺是一位十分重视语言的作家,他在作品中闲淡典雅的文字给我们描述了一幅幅浓郁的乡土风俗画,用散文式的语言讲述了一个个故事情节。他笔下的人物总是暗含传统的真善美,并在与假恶丑的对立中获得美的升华。同时,那种超凡脱俗、回归自然的哲学意念又成为他笔下人物无力反抗黑暗现实,在痛苦中寻求精神解脱的思想手段,这成为汪曾祺文化小说写作的基本审美态度和道德尺度。 [关键词] 汪曾祺 语言 人性美
汪曾祺是一位十分重视语言的作家,他追求和谐的语言审美效果。文章大多写家乡纯朴的乡民,钟情那里的传统文化,追恋农耕文化,总是营造桃花源般的理想国度,以一种诗意却又经典的写法展现普通人的美好情怀。 他的散文化小说文体、回忆性的叙事方式、独特的风俗画氛围营造、闲淡典雅的语言风格,显示了一种成熟的小说文体的典范,他那种清新隽永风俗画描写风格,得到了文坛的赞誉。 一、小说特色产生的背景 汪曾祺,男,1920年出生于江苏高邮,现当代著名小说家,散文家,京派小说的传人。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兵灾战乱,时局动荡不定,但出身于地主世家、生活优裕的童年汪曾祺对于苦难没有切身体会。在闲适的童年生涯里,他接受了其父亲汪菊生的温情教育,他一手培植了汪曾祺追求温情的人格理想和讲究情调的生活趣味。 他就读于西南联大,作为沈从文先生真正的嫡传者,他的文学创作、文学风格、人文主义思想不仅受到了老师沈从文的很大影响,还完全继承了老师对作品不讲究戏剧冲突,风格清新秀逸、宁静致远的特点。 高邮是个很有文化渊源的地方,写了无数纤丽词句的著名词人秦观是高邮人。他在此生活将近二十年,家乡的一草一木已经深深地刻在心里。在作者的印象中,高邮是他幸福和美的童年天国,也是他精神世界温暖的家园,虽然他辗转几个地方,精神却从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反而对高邮有了更深厚的感情,于是写成了脍炙人口《受戒》和《大淖纪事》等一系列作品。 二、小说语言的主要特色 1、小说散文化和诗化 汪曾祺说:“一个作家能不能算是一个作家,能不能在作家之林中立足,首先决定于他有没有自己的语言,能不能找到一种只属于他自己,和别人迥不相同的语言。”[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5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109]汪曾祺用自创的散文化语言娓娓道来,文章不但没有显出乱七八糟,他那贴近生活的语言却有一种亲近感,仿佛一位老人在给我们讲述他那存在于记忆深处最美的故事,让读者在不知不觉进入了那美妙的“世界”。例如《受戒》中的几段话: 荸荠庵的地势很好,在一片高地上。这一带就数这片地势高,当初建庵的人很会选地方。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过穿堂,是一个不小的天井,种着两棵白果树。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厢房。走过天井,便是大殿,供着三世佛。佛像连龛才四尺来高。大殿东边是方丈,西边是库房。大殿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六角门,白门绿字,刻着一副对联:一花一世界 三藐三菩提。 进门有一个狭长的天井,几块假山石,几盆花,有三间小房。 这几段话中作者并没有刻意介绍某一地方,他边走边说,显得很零散,但大家每走到一处都有新的发现。我们在零散的语句中,把荸荠庵的样子缓缓呈现在了眼前。 在英子和明海两个主要人物出场之前,作者用散文化的语言,从他所在的荸荠庵开始讲述,故事需要什么,他就会说到什么,没有语句作铺垫,读者却能从零散的背景介绍中明白英子和明海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叙述很巧妙,让我们觉得不像在介绍人物,更像在讲故事。 不仅如此,小说里每一个人物描写都可以看作是一首诗,散发出迷人的诗情画意,而且语言和氛围也都充满着富有画意的描绘,造成了一种诗的韵味。 《大淖纪事》中十一子能进一点饮食,能说话了。巧云问他:“他们打你,你只要说不再进我家的门,就不打你了,你就不会吃这样大的苦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要我说么?” “不要。” “我知道你不要。” “你值么。” “我值。” “十一子,你真好!我喜欢你!你快点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好得快。” “好,亲你!” 这几段对白极为简洁平常,然而仔细回味,却韵味绵长,不仅精致地刻画出人物内心世界微妙地变化,同时让我们读出了小说语言中的诗意美,读出小说语言的节奏、色彩和音乐美。 2、清新隽永、淡泊高雅的风俗画 故乡那清新秀丽的自然风光,那纯朴的民俗风情和优美的人情人性,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作者的记忆中,难怪大家说,“汪曾祺的小说强烈地传达出了一种清新隽永、淡泊高雅的风俗画效果。”[ 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下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9版,第109页]《受戒》就是这样一幅风俗画,如结尾处: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飞远了。 这一段描写没有华丽的修饰词,用自然的语言描绘了一幅富有诗情画意的风俗画,仿佛大家身临其境,正被芦花荡那美丽的景色感染:这里有船、芦穗、蒲棒、青桩等有静有动的物体,混合在一起,让人感到一种氛围,一种韵味,一种意犹未尽、余音绕梁的感觉,不正是作者展示给大家的自然民俗风景画吗? 《大淖纪事》中也有: 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春初水暖,沙洲上冒出很多紫红色的芦芽和灰绿色的蒌蒿,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夏天,茅草、芦荻都吐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住地点头。秋天,全都枯黄了,就被人割去,加到自己的屋顶上去了。冬天,下雪,这里总比别处先白。 这几处景物描写用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向读者展示了一组高邮水乡大淖每个季节的风光景致,让我们在脑海中快速的形成这些风景,把人们引进了大自然那种清新、淡泊、高雅的水墨画般的优美世界。 3、闲淡典雅的语言风格 汪曾祺的语言有中国传统文学的韵味,淡泊悠闲,叙若家常,体现出闲淡、精炼、典雅的特点。他很少使用华丽的词藻,多采用白描和短句,不堆砌词藻,不拖泥带水,不仅显得准确,而且显示出清逸冲淡的情致。如:小和尚的日子清闲得很。一早起来,开山门,扫地。……明海一天的生活就这样被自然细致地描绘出来。《受戒》中还有这样两段: 两个女儿,长得跟她娘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的。眼睛长得尤其像,白眼珠鸭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浑身上下,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两丫头,这一头的好头发!通红的发根,雪白的簪子!娘女三个去赶集,一集的人都朝她们望。 “像一个模子里托出来”、“头是头,脚是脚”、“头发滑溜溜的,衣服格挣挣的”这些方言化的语言,作者很自然的把它们运用到文章中去,看起来很平淡,但让我们感到活生生的母女三人的美,体会到了纯朴健康、典雅的农家特色。 县城真热闹:官盐店,税务局,肉店里挂着成排的猪肉,一个驴子在磨芝麻,满街都是小磨香油的广告,布店,卖茉莉粉的,梳头油的什么斋,卖绒花的,卖丝线的,打把式膏药的,吹糖人的,耍蛇的…… 这简直是流水帐式的小学生作文,平淡而浅白,但却真实而准确地为我们描绘出了一幅纯朴而有趣的民俗,它既是一种生活的真实,也是一种艺术的真实。我们从作者淡淡的描述中,知道了县城是繁华的,也看出了作者典雅的语言风格。 4、和谐乐观的色调 汪曾祺是个很乐观的人,对生活充满热情:“我是一个乐观主义者。对于生活,我朴素的信念是:人类是会有希望的,中国是会好起来的。我自觉的先要对读者产生一点影响的,也正是这点朴素的信念。”作者把自己对未来美好的向往,通过人物形象的刻画表现出来。比如《大淖纪事》结尾这样写道: 十一子的伤会好么? 会。 当然会! 作者在结尾再次点明十一子在巧云的照顾下会好起来的,特别强调“当然会”,用肯定的语气让读者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虽然说十一子,却从侧面看出了作者乐观的生活态度,给我们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受戒》结尾也这样写道: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小英子率真的探问,明子吃惊的表情,他们积极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作者运用自然平淡的语言、乐观和谐的态度把人物刻画的栩栩如生。在结尾处描写英子划船进了芦苇荡,这时的人和情、情和景的和谐,把大家带到了无限的遐想中。 5、自然、善良、健康的人性美 读汪曾祺的作品,我们看到了优美的风俗画,同时也看到了人们自然、善良、健康人性美。如小说中“把一泡泡骚尿撒到水里”、“牛屎粑粑”等,在人们看来,这都是一些粗人说的话,但是在这里作者却毫无忌讳,用得相当随意,更多地表现了水乡人原始的人性美。 《大淖纪事》中,锡匠们讲义气,挑夫们勤劳、善良,女人们按自然的节奏快快乐乐地活着,写出了大淖人们善良、健康、和谐的人性美;同时传统的伦理和偏见在这里被冲淡:姑娘可以未婚生子,媳妇们可以在丈夫外“靠”一个等等,“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好还是恼,只有一个标准:情愿”。她们这种充满了粗犷的、原始的、野性的生命活力,在生活中尽情释放生命的能量,她们敢拼敢搏,敢恨敢爱,热爱生活的积极态度,寄托了作者对纯真质朴、善良健康的人性美追求,淡泊超脱却又没有对生命短促的感叹。 总之,汪曾祺运用闲淡典雅的语言,散文诗化的语言风格给我们描绘了一幅幅美丽的风俗画,在画中我们看到了乐观向上的人们的自然、善良、健康的人性美,这正是汪曾祺小说语言的特色。 三、汪曾祺小说的地位 汪曾祺作为中国文学史上联接现当代文学的作家,有着“文体家”的美誉,他十分重视语言,对语言有独到的看法,用他一贯平淡清新,毫无顾忌的描写方式,简洁明快的语言特色,描写人性。这种语言风格给文坛注入了一股清新之气,摆脱了功利性的束缚,远离于政治的漩涡,给我们写作开了先河,虽然有一种与时代脱节的感觉,但这种纯文学的创作更具有特殊的地位,更能引起人们的珍视和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