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的主题思想及其意义 [摘要]《源氏物语》的核心是以“雅”为审美境界的“美”,再进一步探究《源氏物语》可知,其艺术构思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精神审美,二是文章审美。 从表面上看,《源氏物语》主题思想的最大特点是直观性,它描写了以光源氏为中心的,源氏几代人爱与恨的情感史,桐壶帝、光源氏、久雾、薰君、匕勹皇子,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爱与恨构成了各自的世界。 《源氏物语》艺术构思的另一方面,就是韵文体的使用使作品产生了“物哀”的特殊效果。 《源氏物语》超越了它所产生的时代、种族、风土――历史的、社会的,以及人文地理的环境,历经千年的洗礼之后,成为了世界性的、现实性的、甚至未来性的,即永恒的古典文学的经典名著,使读者产生了百读不厌的感觉。 [关键词]物语 人性与人情 物哀 《源氏物语》是11世纪初,女作家紫式部写的长篇杰作,它标志着日本平安朝物语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被公认为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完整的长篇散文体小说。它在“传奇物语”和“歌物语”的基础上,使物语成为逼真地描摹人情世态,细腻地抒发情感的具有近代心理小说性质的独具特色的文学体裁。在日本文学史上,恐怕没有比《源氏物语》更伟大的作品。《源氏物语》不仅在日本文学史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在世界文学史上,它亦是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源氏物语》全书共54卷,约合中文80万字,卷帙浩繁,场面复杂,时间跨度长达70年,登场人物有名有姓者就达400余人,贯穿全书的主要人物是源氏和他的儿子薰君,书中主要描述的是源氏、薰君与众多女人的恋情。紫式部在书中反复强调“作者女流之辈,不敢侈谈天下大事”,表示专写宫中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的风流韵事。其创作意图则是描述贵族男女的恋情,并把这种恋情作为当时贵族男女的主要人际关系,作为贵族社会的“人性”与“人情”来加以表现的。一句话《源氏物语》的世界是一个“人情的世界”。 《源氏物语》的核心是以“雅”为审美境界的“美”,倘若把这部巨著称之为日本传统美学的百科全书,我认为是一点也不过分。日本是一个十分重视人情的民族,并且有意把人情世界与道德世界等其他领域分开。以研究日本国民性著称的美国学者本尼迪克特曾正确指出,包括忠、孝、义理、仁、人情等方面的日本人的人生观,就像地图上的各个地域一样,被明确地划分成几部分,用日本人的话说,人生是由“忠的圈子”、“孝的圈子”、“义理的圈子”“人情的圈子”等组成,而这几个“圈子”是相对独立的。即踏进“忠”的圈子可不顾“人情”,踏进“人情”的圈子也可不顾忠、孝、义理等道德规范。《源氏物语》即是集中描绘贵族社会的“人情圈子”,因而它不对人情作道德伦理的善恶评价。以至于源氏这样一个一生尽干通奸、强奸、乱伦等勾当,在我们看来是道德上的罪人,而写成了一个理想人物,对他倍加赞美。如:作者在第二回一开始就说源氏因好色行为,“一生遭受了世间许多讥评”,但是,作者本人在以后的行为中并没有对源氏作道德上的批评,毋宁说对他的好色行为是津津之道,充满同情的。 研究一部作品的主题思想,往往有两个重要因素:作者的创作动机和作品产生的社会环境。我认为《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能创作出这部不朽之作,一是她具有很好的文化教养和悠闲的生活环境,因当时一夫多妻制和较原始的婚恋习俗的社会大环境,使她常常陷于感情的旋涡中,心有所惑,情有所动,又不能与人沟通,便以日记形式聊以自慰或加以渲泄。另一方面假名的形式,为女性提供了抒发思想感情的工具。当时官吏使用汉文,而百姓,特别是女性使用以假名文字表记的“和文”。假名的兴盛为百姓,特别是女性施展自己的才华提供了便利。因此,平安时代出现了大批女性作家,并由他们创作出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其中以散文最为突出。在这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下,紫式部的《源氏物语》有了产生的条件,无论是紫式部根据原先就已广为流传“源氏之物语”加以改写编纂,还是应读者的要求,先是三卷两卷的逐步写出、传阅,最后再重新排序,成为现在的五十四卷本的完整的《源氏物语》,当时的社会、文化环境,不仅有利于她从事这一工作,更有一种外部的文化压力推动她完成了这一事业。 《源氏物语》的主题思想,自中世纪以来各大家有过种种不同的见解。最初,有人将《源氏物语》拟作天台六十卷,认为其由来于《庄子》的寓言,注释的是“三智一心中得”的“一心三观”之理。也有人将其拟作《春秋》,说其蕴涵着劝善惩恶之说教,是司马迁笔法。《源氏物语》在文学史上的价值毋庸置疑,然而从它的教化作用来看,并不是能达到上述高度与境界的作品,特别是就其内容而言,它只是当时贵族社会饭后茶余的一部赏心悦目的艳情史似的作品。 日本18世纪的著名学者本居宣长在他的著作《源氏物语疏证》中作了符合实际的、精辟的、经典性的论述。他认为《源氏物语》的主题思想就是“物哀”。 “物哀”的含义大致是人由外在环境触发而产生的一种凄楚、悲愁、低沉、伤感、缠绵悱恸的感情,有“多愁善感”和“感物兴叹”的意思。本居宣长认为要正确的理解《源氏物语》,不能以儒佛的善恶道德观去理解。一部物语体现了“物哀”,表达了符合世间人事的情感就是善的;不能体现“物哀”,无情而且不合世间人情者就是恶的 。 《源氏物语》全书各卷相对独立,采用的是所谓“并列式”的结构。全书情节没有逻辑化的交叉和相互关联,每一卷都具有相对独立性,而没有环环相扣的情节张力,因此“故事情节”具有细腻的情感体验、敏锐的心理感受,“物哀”之情特别深邃。要想感悟《源氏物语》,体味“物哀”的妙处,必须使自己的神经同作者、同书中的人物一样敏感和善感,既以物喜,又以物悲,风花雪月,皆系心肠;儿女之情,皆牵魂魄;生死离别,皆撼胸臆。书中的一景一物,皆是情感的对象化,一人一事,皆是悲苦的体现者。虽有欢娱,却倏忽而逝,乐极生悲;虽有荣华富贵,却好景不长,转福为祸。 《源氏物语》规模宏大,内容丰富,犹如美妙的多声部交响乐曲。从纵向看,作品写了4代人的爱情悲剧:桐壶天皇独宠更衣,可是这更衣不久病逝,桐壶觉得“此恨绵绵无绝期”。源氏一生坎坷。后来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在无声无息中死去;柏木对三公主有情,可是在“政治联姻”的贵族社会里,有情人难成眷属;薰君爱大女公子,可是大女公子却无意成亲。作品以缠绵、哀怨的乐曲,奏出了4代人相同的主旋律:悲剧性恋爱。从横向看,作品写了一个又一个妇女的不幸遭遇:藤壶自从与源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之后,一生在不安中度过;空蝉虽有闭月羞花之貌,却嫁给了又老又丑的地方官,且不断有人对她非礼,只得削发为尼;六条妃子被源氏“始乱终弃”,痛苦万分,精神失常;未摘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且容貌丑陋,遭人取笑;葵姬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婚后常空房独守、珠泪暗弹。此外,还有紫姬、三公主、明石女、浮舟等人生聚死散、悲欢离合的故事,似一曲曲低沉、哀伤的歌,令人潸然泪下。 纵观《源氏物语》里这些在欲海中漂泊的男男女女,均以满足情欲开始,以沉沦死亡或出家遁世告终。这的确是一部充满“物哀”情调的作品,由于选取日常男女私情而不是政治斗争这样一个角度表现人物的命运,就使得作品能够从最细致处着手,详尽细腻地刻画人物的性格,表现他们的可悲结局。“物哀”也恰恰只能在这种看上去十分琐屑的日常情感生活中得到体现。“物哀”表现的是主体对客体的敏锐的感受,而这种感受是直观的、情感化的、非逻辑的。 “物哀”作为日本式悲剧的一种独特风格,它不像古希腊悲剧那样有重大的社会主题、宏大的气魄、无限的力度和剧烈的矛盾冲突,它也不像中国悲剧那样充满浪漫的激情和深重的伦理意识,而是弥漫着一种均匀、淡淡的哀愁,贯穿着缠绵悱恻的抒情基调,从而体现了人生中和日常生活中的悲剧性。由于平安王朝佛教盛行,紫氏部本人也笃信佛教,这就使得这种悲剧性建立在了佛教悲观主义、虚无主义的基础之上。它努力表现“前生自业”“前世姻缘”、“因果报应”和“轮回”等佛教观念。作品中的人物都是“苦”的化身,但缺乏真正的悲剧中的那种对痛苦命运的奋力而壮烈的抗争,而是自认前世注定而无可奈何地消极承受,书中的主要人物到头来大都以出家遁世或死亡作为最终的解脱。 研究作品的主题思想要结合作品去加以分析,从表面上看,《源氏物语》的最大特点是直观性,《源氏物语》描写了以光源氏为中心的,源氏几代人爱与恨的情感史,桐壶帝、光源氏、久雾、薰君、匕勹皇子,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爱与恨构成了各自的世界。然而,他们的故事贯穿着同一个主题,这就是“为失去的爱而悲叹”。《源氏物语》洋洋上百万字,先后描写了四百多位人物形象。上自帝王,下至平民,身份各异,性格各异,但却有着以下几个共同特点:(1)以光源氏为中心的四代人,他们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无一能逃脱悲剧的结局;(2)与源氏四代人相关的众多女性中,除了光源氏正妻之一的明石姬之外,无一不是爱情的牺牲品,她们当中有80%的人不是落发为尼,便是含恨而死;(3)文中所有人物,包括天皇、皇后,光源氏在内,几乎都不能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再进一步探究《源氏物语》可知,其艺术构思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精神审美,二是文章审美。作者紫氏部在传统日本文学观的影响下,追求的是超越社会责任的精神世界,为了保持这一精神世界的纯粹性,作品中塑造的人物形象,都是超脱了政治、社会伦理道德的“美”的化身。文中描写的是宫廷贵族男女间的爱情,虽然主人公都处在政治的漩涡之中,但从未直接描写如何去处理朝政、料理国家大事。通篇以“爱情”为主要舞台,宫廷的一切政治斗争只是舞台背景,起烘托人际关系及贵族社会的“人性”与“人情”的作用。如主人公光源氏,从出生被降为臣籍失去太子地位,到后来流放须磨,尔后又重新返回朝廷执政,最终当上准太上皇,一生波澜壮阔,但却是一个地地道道不理国事,只知道追求女性的贵族形象。他上自继母皇后,下至婢女,先后与12位女性发生恋情。用现代人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光源氏,他无疑是应该受到唾弃的道德上的罪人。 源氏的行为违背了道德。本居宣长举例说:物语描写那些不道德的恋情,并非赞同这种不道德,就象爱种莲花的人将浊水污泥贮而积之,并非喜欢那些浊水污泥,而是为了使那美丽的莲花盛开的红艳。《源氏物语》不是以道德的眼光来看待和描写男女主人公的恋情行为的。而是为了借这个题材使人兴叹,使人感动,使人悲哀,即表现“物哀”,让内心的情感超越这污浊的男女恋情得到美的升华,也即把人间情欲升华为审美的对象。 《源氏物语》艺术构思的另一方面,就是韵文体的使用使作品产生了“物哀”的特殊效果。紫氏部的《源氏物语》第一次把创作物语与“歌物语”融为一体,创造了类似我国唐代骈文、传奇,宋代的话本的韵文体。它以叙事、抒怀并举烘托了以“悲”为基调的人物形象。 《源氏物语》更深层的主题则是于破灭中寻觅自我。作者紫氏部出身中层贵族,是书香门第的才女。因家道不幸中落,她嫁给了一个年龄与她相差二十多岁的地方官藤原宣孝,婚后不久丈夫去世,过着孤苦的孀居生活。后来应召入宫,当一条彰子皇后的女官。孤独与企盼令她倾心吸收渗入生命内部的每一滴心血,使其凝聚于笔端,并根据自己的文艺理想,潜心地描绘了一条条情感的曲线。她笔下的每一位女性,像一个个不同的音符,象征着她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寄托着她的情感与呼唤,作品中的女性各代表着紫氏部的自我的一个分支,即紫氏部是众多女性的集合,这里所说的,紫氏部是众多女性的集合,并不是作品中的女性遭遇都是紫氏部的亲身体验,而是说紫氏部在精神上通过众多女性形象将自己客观化地进行了反省,通过《源氏物语》去寻觅自我,表现自我,完善自我。 在《源氏物语》中,其主线人物上自桐壶帝,下至薰君、匕勹皇子,以光源氏为中心的四代人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虽然各自的命运、结局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就是他们追求女性并非以“肉欲”为目的,而是以自己坚定的人生观为准则,在精神上、观念上“去寻觅自我、完善自我”。桐壶帝与更衣的爱情故事拉开了《源氏物语》的序幕,身为至高无上的天皇,与一位身份地位并不高贵的更衣之间感人至深的爱,再现了桐壶帝“长恨”的执著情感。光源氏是桐壶帝与更衣之间爱的结晶,母亲地位的卑微与早逝,使光源氏从小就在心灵上蒙上了阴影。在没有母亲的苦闷中,他恍然发觉藤壶皇后是他心中的“永远的女性”。心灵的觉醒,使他在追求“永远的女性”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光源氏孜孜不倦地追求“永远的女性”,以求得心灵上的宁静与平衡。当他心中的“永远的女性”藤壶皇后的替身紫姬化作青烟飞上碧天时,他仍痴心不改,充分表现了光源氏在现世中力求超越死亡,追求永恒之美的崇高的精神境界。夕雾是光源与结发之妻葵姬所生,也是光源氏唯一的儿子。这位贵族后生是位能吏,他的人生准则就是“务实”,即使是对待爱情,也总是实实在在,毫不给对方留下自由的空间。结果落得在“爱”与“非爱”之间勉强地承担着一个男人的“义务”。薰君的诞生可以说是光源氏的因果报应。薰君自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他的不幸。荣华富贵抹不去他心中的阴影,惟一的解脱就是在奉信佛教中寻找新的自我。他把一切都看得很淡薄,甚至对爱的追求都归纳在佛教信仰之中,其结果非但未能得到真心的爱,还给世俗留下了一副伪善的面孔。 光源氏一族身份地位高贵显赫,然而他们并不为自己的物质丰盈而满足,他们在各自的人生目标中寻找精神至高点。虽然他们大都以悲剧性的结局告终。但他们在追寻的过程中表现了自我,完善了自我。 一部源氏几代人爱与恨的情感史,通过人物的塑造,诗文并举的叙事与抒情,使读者产生了百读不厌的感觉。紫氏部的《源氏物语》超越了它所产生的时代、种族、风土――历史的、社会的,以及人文地理的环境,历经千年的洗礼之后,成为了世界性的、现实性的、甚至未来性的,即永恒的古典文学的经典名著。
王向远:《东方文学史通论》,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1月第3版,第111页,第113页第1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