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诗词功能的分合 [摘要] 诗文是中国古典文学的正统,两者在漫长的文学发展过程中,彼此有分又有合,在分合中完成各自文体的成长。本文从厘清文学发展史上诗文分合的史实和规律,为诗文分合研究作前期文献梳理工作。两汉至魏晋,目录与总集编撰中的诗文分合规律是由分到合。诗文分辑第一人是梁武帝萧衍,个人别集被分辑为诗赋集、杂文集、赋集等。 有唐一代,整体表现为诗文分途。诗歌的繁盛和古文运动的兴起促成诗文分途。宋诗特殊风格的形成,应从诗歌创作的内部发展规律和诗人的创作实践来深入探索。仅仅模仿唐诗是没有出路的,而必须走创新之路。宋代文坛诗歌功能的分工,标志着诗歌抒情性由诗而向词的转移,而诗词由分工而合流则是中国文学注重社会功利性的民族特点所决定的。宋代诗文之分表现为诗文两体各自细分的过程,诗集的编撰表现为细致的分类,文集的编撰则体现为骈散的分途;同时,在诗文观念上,诗文之分的辨析成为主流,但在理学背景的影响下,诗文之合的观念已悄然兴起,直接影响明清诗文合一的观念。
[关键词]宋诗;艺术风格;词体;功能;分合 目录 [摘要] 1 前言 1 一、每一项文体的发展都是一个从原生到成熟,再走向衰败的过程。 5 二、宋代诗词功能的分工,标志着诗歌抒情特性由诗而向词的转移。 5 三、诗词由分工而合流是中国文学注重当时社会状况和社会功利性的民族特点所决定的。 7 参考文献: 8 前言 明人张蜓在《诗徐图谱·凡例》中说:“蜂词体大略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辞情蕴籍,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弘。盖亦存乎其人,如秦少游之作,多是婉约,苏子瞻之作,多是豪放。大抵词体以婉约为正。”这是最早以婉约、豪放对举论词的意见。唐诗、宋词在诗歌史上一直都是并驾齐驱的。而在数量和质量上唐诗却远远不及宋诗,明朝的前后七子标榜“诗必盛唐”,对宋诗采取了完全忽视的态度;而清朝却又一度出现了“举世皆宋”的局面。对宋诗持贬义观点的人,认为宋诗缺乏唐诗的情辞、风韵,是《沧浪诗话》所谓的“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1]。肯定宋诗的人,则认为“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也并非是诗歌创作上的停滞。钱钟书先生则在《谈艺录》中指出:“唐诗、宋诗,并非仅朝代之别,乃体格、性分之殊”,“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2]。钱氏所论比较客观地概述了唐诗、宋诗的不同风格特点。如今提到宋代文学,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宋词,是苏轼的“大江东去”,岳飞的“怒发冲冠”,李清照的“人比黄花瘦”。的确,从文学的创造性和独特性而言,宋词无疑是宋代最有特色的文学样式,具有唐诗不可替代的艺术魅力。不过,在传统的观念里,至少在宋人的文学观念里,能跟唐诗比拼抗衡的是宋诗而不是宋词。宋代文人,对诗歌的热情比唐人还要高涨。写诗,在当时是人们日常交往的主要媒介,就像当今人们有事没事的都要发短信问候联系一样普通频繁。文人们见面时要写诗,分别时要写诗,孤独时要写诗抒发苦闷,开心时要写诗传达快乐。写诗,是当时文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文人文化身份的标志。正因为如此,宋代写诗的人,比唐代要多得多。唐代有诗歌传世的作者仅3300多人,而宋代有诗传存下来的作者多达8900人;唐诗流传下来的只有5万多首,而传存下来的宋诗多达20余万首。虽然我们不能说,宋人的诗歌数量超过唐人,宋诗的质量和成就也超过唐人,但至少可以说,宋人对诗歌的热情和喜爱一点也不亚于唐人,宋诗在社会上流行普及的程度不让于唐人。 其实,宋代诗坛的明星大腕也不比唐诗少。咱们就单挑几位来一对一地PK看看。唐有“李杜”,宋有“苏黄”。李白是诗仙,苏轼号称坡仙,二人旗鼓相当;杜甫是中国诗坛上永远的诗圣,黄庭坚是影响一代的江西诗派的领袖(黄跟杜相比,还是稍逊一筹)。唐有王维,宋有王安石;唐有白居易,宋有陆游;唐有李商隐和杜牧,宋有范成大和杨万里;唐有“初唐四杰”,宋有“苏门四学士”。把这些明星级的唐人宋士放在一起PK,谁强谁弱,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呢。当然啦,诗是艺术,不是技术,诗人之间的高下,不能像体操运动员那样用规定的动作来比高下、决胜负,实际上,也没有必要比高下。这里之所以把宋代的著名诗人拿来跟唐代的诗人来比附,只是想说明,宋代诗坛,也是群星璀璨,大腕云集,值得我们永远地仰望,长久地崇拜。文学艺术,需要的是创造、创新,需要的是个性、特色。有个性才有生命,有特色才有魅力。跟唐诗相比,宋诗有何个性、有啥特色?要说明宋诗有何个性,先要了解宋人有哪些不同于唐人的特点。相比较而言,唐人像青春才子,激情洋溢;宋人像老成的中年人,好冷静沉思;唐人外向,宋人内向;唐人好动,宋人好静;唐人好热烈,宋人好幽静。所以,花,唐人最爱的是外表绚丽的牡丹,宋人最爱的是幽韵冷香的梅花;女性,唐人最爱的是杨贵妃那样丰满肥胖的美人,宋人则爱纤腰一把的骨感美女;瓷器, 唐人最爱色泽艳丽的唐三彩,宋人最爱色泽淡雅的青白瓷。宋人写诗,总想超越唐诗,想自树一帜。但唐诗是高峰,是经典,绕不过,避不开。宋人倒也大气大度,于是乎,先老老实实地学习借鉴,后求创造超越。北宋初期,王禹偁主盟诗坛,带着一群“白体诗人”学习白居易。当过宰相的寇准和魏野、林逋、潘阆等隐士,加上一批诗僧们,竞相模仿着“晚唐体”;稍后,杨亿、钱惟演等诗坛领袖又引领着诗人们学习李商隐,形成了所谓“西昆体”。他们在模仿中探索,在借鉴中发展。到了北宋中期,欧阳修、梅尧臣和苏舜钦等人崛起诗坛,在前辈探索的基础上,终于找到了自己时代的发展方向。而此后雄起的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大诗人,进一步开拓,最终开辟出了一个新的诗歌世界——不是恢宏壮阔的边塞战争,而是琐事细物的日常生活;不是政治事件和君臣际会,而是私人交情和书窗所得;不是盖世英雄和绝俗高士,而是普通百姓和里巷人物。于是,诗歌从神坛走向了世俗,宋诗虽然缺乏唐诗那种奇情壮采,但比唐诗要平易近人,而且,它在唐诗的美学境界之外别开新境。诸如欧阳修的平易,梅尧臣的淡泊,苏轼的理趣,黄庭坚的瘦硬,陈师道的质朴,杨万里的活泼,相对唐诗来说,都是新鲜的、陌生的。宋代诗人,虽各有各的个性,各有各的追求,但有一个整体性的时代追求——那就是平淡自然。这种平淡,是走出了少年时代的成熟境界,是平淡而山高水深的厚重风格。如果说丰韵华美的唐诗,像热烈开放的唐代服饰,那么,平淡深刻的宋诗,就像是淡雅保守的宋代衣装。时代的审美风格,无处不烙印在各种物质的和非物质的文化遗产上。就文学创作而言,唐人多是单项选手,宋人大都是多项全能。比如唐代的李白、杜甫,虽然是写诗的顶尖级高手,写起文章,却不见得特别高明。而宋代的苏轼、黄庭坚,不仅写诗是一流的,写词是高手,写文章也是超级棒,连写字儿也堪称书法大家。唐代诗文兼擅的只有韩愈、柳宗元等人,而宋代,差不多个个都是多面手,能诗又能词,所以,宋人不仅能创立一座与唐诗相媲美的宋诗高峰,还能打造出一座唐人难及的词的艺术高峰。 词在唐代,还是刚刚兴起的新玩意儿,主要在民间流行,一般文人不太熟悉,也不大留意,只有少数诗人偶尔尝试为之,不成气候。到了晚唐,温庭筠一试身手,一不小心就成了词体的定型者。原来词体在民间流行的时候,没有统一固定的形式格律,温庭筠经过加工改造,让词体定型,使同一词调的词都遵守同一格律规范,这就是后来人们总结的:调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温庭筠不仅定型了词体,而且确立了词与诗歌完全不同的审美趣味,那就是突出词体的女人味、女性美,词的题材内容多写女性的情感生活,情感基调也是女性化的柔软感伤,语言风格是女性化的香艳绮丽。像女人爱化妆一样,词也讲究语言的装饰效果。五代时期,词体基本上是沿着温庭筠开创的路子前行。 宋代建国之初的半个世纪,文人还是喜欢写诗,词并不流行,写词的人很少,五十多年间,流传下来的词作只有十来位作者写的三十多首词。到了十一世纪初年,福建才子柳永来到汴京,用当时市井流行的新声曲调,大力写通俗歌词,用民众易懂的语言写民众喜闻乐见的人情风物,一下子就把词体唱“红”了天下,使词体成为当时社会最流行的歌曲,使听词成为社会最流行的时尚文化和娱乐形式。宋人说:“凡有井水饮处,皆可歌柳词。”由此不难想像,当年柳永词传唱之广。 柳永把原来局限在贵族沙龙里、上层社会的宴席中供少数人欣赏的词,变成了在大众中流行的歌词,变成了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娱乐形式。但由于当时词的题材内容大多是写男欢女爱、离愁别恨之类的儿女私情,有娱乐性,而没有思想性,有情绪的刺激性,而没有道德教化的感召力,跟传统诗文的观念不一致,跟主流的意识形态不合拍。所以,当时文士们感情上喜欢词,而理性上排斥词,看不起词,藐视词,把词视为小道,视为游戏的文字,不把它当作正儿八经的文学。到了十一世纪下半叶,四川大才子苏轼出川来到中原,在诗坛站稳脚跟后,就向词坛发起冲击,颠覆旧有的词体观念,他把只写女性化的私情柔情的词,用来写男子汉的豪情性情,把只合十七八岁女孩儿演唱的柔情软调的词,改造成能让关西大汉演唱的高调雄歌。苏轼之后,词渐渐地有了思想,有了品味,有了男子汉的人格精神和力量。从此,词体的文学地位也就逐渐得到认同。写词,不再是一种仅供娱乐休闲的游戏,也是一种有意义的文学创作。 此后秦观、贺铸、周邦彦、李清照和姜夔、吴文英等明星词人,从不同的层面丰富了词的艺术世界。而南宋的英雄辛弃疾更进一步开拓了词的艺术世界,提升了词的思想含量和文学品味。于是,就有了宋词的辉煌,成为后世难以逾越的巅峰。 而宋诗何以会“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从而出现与唐诗不同的“体格”和“性分”?何以会从唐诗的“以丰神情韵擅长”而一变为“以筋骨思理见胜”?严羽首倡断代言诗,所谓“尚理”、“尚意兴”[1];钱钟书注重作者的气质禀赋,所谓“高明者近唐,沉潜者近宋”[2],其实都是肯定了唐诗、宋诗风格上的不同首先是诗人因有不同的时代风貌而形成的。这一点如今已为大家所公认。从唐诗到宋诗,由浑融到精深,由重感悟到重理趣,与宋代文人好读书、好思辨、重学问、重探索的特点分不开。而宋代文人的这些特点又恰与宋代政治、文化的特点相关联。崇文抑武的宋王朝给了宋代文人的种种优渥,却给不了他们“天朝”的自信和骄傲。大唐帝国的覆亡,更一去不复返地带走了诗歌中的恢宏气象和浑融境界。但不能“大”可以“精”,没有“恢宏”却能“深刻”,宋诗仍能找到自己的出路。需要注意的是:对宋诗之所以能形成“精”“深”的特色这一问题,我们不能仅仅满足于从时代的不同、特点的不同去思考,还应从诗歌创作的内部发展规律和宋代诗人的创作实践来作进一步的深入探索。 一、每一项文体的发展都是一个从原生到成熟,再走向衰败的过程。 诗歌其创作经历了“长”、“酿”“想”“做”(启功先生曾有“古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酿出来的,宋诗是想出来的,清诗是做出来的”生动概括)的过程。就其整体水平而言,唐代应该是诗歌这一文体形式最具魅力的时代,这一点即便是偏爱宋诗的人也应无异议。事实上,有宋之初,文人对“高山仰止”的唐诗,就是采取虔诚的继承、学习的态度的。宋初的潘阆、魏野深受唐人贾岛的影响;王禹《前赋〈春居杂兴诗〉二首,间半岁不复省视,因长男嘉读杜工部集,见语意颇有类者,咨于余,且意予窃之也。予喜而作诗,聊以自贺》诗自称“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3];杨亿、刘筠则专事模仿李商隐……宋诗经历了模仿阶段之后,宋代诗人中的有识之士最终意识到“模仿”是没有出路的。宋代诗人要想在诗歌中形成自己的特色并有所成就,就必须走求“新”求“变”的路。 宋诗能够走出一条创新之路的关键人物是欧阳修。欧阳修的伟大就在于他所倡导的诗文革新运动顺应了时代的发展,矫正了北宋初年诗歌创作领域学白(居易)而流于浅俗平庸、学晚唐而流于破碎小巧、学李商隐而流于浮艳雕琢的时弊。在学习韩愈“以文为诗”的基础上,他的诗歌避其险涩易之以平易,注重反映现实政治,讲究自然清新。身体力行的诗歌创作实践和文坛领袖的创作主张将宋代的诗文创作引向了“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的道路,形成“以筋骨思理见胜”的“想”出来的风格特征。应该说,欧阳修已经为宋诗的发展指出了一条在学习基础上尽可能实现创新的道路。 二、宋代诗词功能的分工,标志着诗歌抒情特性由诗而向词的转移。 《归潜志》说:“唐以前诗在诗,至宋则多在长短句,今之诗在俗间俚曲”[5](卷十三),大约即是从诗歌的抒情性着眼而言的。文学的功能不外言志、达情、娱戏三种。诗、词作为一种韵文,在广义上都可归之为诗歌。这广义的诗歌在宋代文坛的表现即是:对言志、达情、娱戏的功能做了文体上的分工。诗言志,词抒情、娱戏,可谓分工不分家。这种分工,是符合中国文学的基本特性和诗歌的发展规律的。格律诗体发展到宋代,早已因其正统文学身份的确立而失却了或基本失却了其达情、娱戏的功能。伴随着宋代商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兴起,对于文学娱戏功能的需求迅速膨胀。宋初,起源于民间,配乐而歌,悦耳动人的“词”受到了社会各个阶层人士的喜爱和欢迎。词的影响不仅在宋王朝的疆域内风靡,甚至远播异域,叶梦得《避暑录话》“万里羌人尽汉歌”、“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6]的记载足以为证。 诗歌创作者们在困惑于诗体难以出新的同时,受到词体的新鲜活泼的诱惑,写作时自然而然开始向词倾斜。于是,词很快便成为了“文人竟写”的文学作品。兹以前面提到的潘阆为例。潘阆苦心孤诣地模仿贾岛而成就甚微。但他制作的《忆余杭》词10首,在当时却就受到人们极好的赞誉,甚而“一时盛传”,以至于大文豪苏轼“书之玉堂屏风”,石曼卿更“使画工绘之作图”[7]。其实苏轼自己也颇以填词为得意。他在《与鲜于子骏书》中曾说:“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风味,亦自成一家,呵呵……”[8]。“呵呵”二字,自得、自赏之态,溢于言表。更有趣的是,他在与幕客聚会时,把自己的词与柳永的词作比较,当听到幕士“柳中郎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的品评比较时,竟“为之绝倒”[9](卷二十四)。词坛盛传的关于宋仁宗令柳永“且去填词”,而柳永也自称“奉旨填词”的传说(尽管有学者对这一传说的真实性表示怀疑,但传说所代表的当时社会取向价值应该是无须置疑的),表现的只是宋仁宗对于柳永人品的不满,他自己在宴会中命晏几道作词,闻其《鹧鸪天》一词,而“喜不自胜”正说明了仁宗自己对词其实是十分爱好的。晏几道之父晏殊以宰相之尊被誉为“北宋依声填词的初祖”[10](例言),其门下俊杰如范仲淹、欧阳修等,亦皆为当时填词名家,以至“门下客及官属解声韵者悉与酬唱”[11]。上自帝王、宰相、达官、贵人,下至失意文人,在各种宴会、聚会中竞相填词的事例充分说明了两个事实:一是北宋时文人对于“词”这种新兴文体的喜爱正在蔚然成风;二是“词”在当时的主要功能是“娱乐”、“游戏”,即满足人们的审美的娱情乐性的需要。广义的诗歌因词的兴起而完成了诗与词的功能划分。宋代文人在讨论严肃的政治民生问题,亦即“言志”时,多采用诗体表达,即所谓“诗庄词媚”。这种诗、词功能分工的情形,是使得宋诗因“言志”而“议论化”的特点日趋定型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宋词因“娱情”、“娱乐”而“缘情绮靡”的特征得到凸现形成的内在原因。如素有词中当行大家之誉称的李清照坚持“词别是一家”的观点,实在亦是根基于对“诗词分工”的认识的执著。她在诗词创作风格上的不同,尤能成为自己理论时间的明证。其他如刘克庄《后村诗话》“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功,要非本色”[12]的批评;王灼《碧鸡漫志》“(苏轼)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13]和刘辰翁“词至东坡,坦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14](《辛稼轩词序》)的赞誉,其实都是看到了苏轼把词当作新的诗体来进行创作的特点,是从词开始具有了“如诗、如文”的政治教化功能的角度给予的肯定。宋人呕心沥血的制词,归根到底,正是由于词这种文体给予了宋代诗人以宣泄感情的新天地、新方式,使得他们从唐诗已有成就的重负下解脱出来,从而在词的畛域中获得了创作的自由。宋代诗人的创造性的努力,把词的创作推到了一个辉煌灿烂的高度,不仅在客观上强化了北宋中叶之前诗词在功能上的分工,更使承受着唐诗巨大压力的宋诗相形之下为之失色。宋代关于婉约、豪放的风格之争,正宗、别体的地位之争,实际上就是对于当时文坛诗词功能分工的认可与不认可。 三、诗词由分工而合流是中国文学注重当时社会状况和社会功利性的民族特点所决定的。 北宋初年,对于大多数创作者而言,还是配乐而歌、愉情怡性的游戏之作。流行于勾栏瓦肆而不登大雅之堂,不为一般作者视为“正途主业”。所以,欧阳修晚年曾以其不雅而欲毁弃词作“收而烧之”。晏殊亦有“某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的自我辩白。正如胡寅所言:“词曲者,古乐府之末造也。文章豪放之士,鲜不寄意于此者,随亦自扫其迹,曰谑浪游戏而已也”[15](《向子湮〈酒边词〉序》)。北宋中叶以后,经由苏轼、辛弃疾等人的努力实践,伴随着文人整体创作的熟练和词中“雅化”程度的不断加深和强化,词渐渐脱离了配乐而歌的音乐性而成为一种新鲜的、富有原创性生命力的案头文学。这种“雅化”的过程就是词体的成熟过程,是文人对于民间新诗体的“改造”过程。这种改造,因先秦以来中国知识分子所形成的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干政意识,以及由此而形成的文学以“载道”、“言志”为根本目的的传统认识观念所决定,必然以“载道”、“言志”为旨归。所以受着中国文学忧国忧民悠久传统熏陶的宋代文人,一旦他们熟练地掌握了一种文学体裁,便必然会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在创作中溶入忧国忧民的内容和情感。范仲淹在《渔家傲》词中因能“使听者知边廷之苦”而备受称赞[15],柳永以《雨霖铃》词善言羁旅离情而脍炙人口,秦观的词则“寄慨身世,闲雅有情思”,至苏轼之作出,则“以诗为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婉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埃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向子湮〈酒边词序〉》)。 王灼“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和刘辰翁“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的赞誉;以及刘熙载“东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道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的概括,其实都是看到了苏轼真正把词当作新的诗体来进行创作的特点。而苏轼的这一“创举”固然与他非凡的天才和潇洒的个性有关,确也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传统文学观念的制约所直接决定的。到了南宋,词体的创作技巧进一步成熟,辛弃疾、刘过乃径直“以文为词”。在这种“如文”的“新诗体”中,他们驱使经史典籍,纵横于历史现实,确实做到了“无事不可入”。至此,词已经彻底脱离了配乐“歌”的特质,从“歌诗”蜕变为“诗”,完成了词作为新诗体的改造、成熟过程。诗词在表现功能上的分工不再明晰。可见,苏、辛对词体功能的“扩大”,促使了词从抒情(或游戏)的比较单一的功能,向既能抒情(游戏)也能言志议政的多功能的转变。从这个角度讲,一部词史,其实也就是一部从满足人们的审美娱乐游戏需要为目的开始,逐渐发展到注重满足社会教化、注重实现政治功利性需要目的为止的文体发展变化史。这一规律也符合整个韵文类文体的一般发展规律,是受中国文学民族特性所制约的。词体在成熟的同时也便孕育了它的衰落。至于南宋末年咏物词的兴盛,似乎可以看作是词体“幽渺”特性和“言志济世”传统要求的结合,是特定时代为特定群体(亡国遗民们)所特选的表达工具,这从清朝词体的又一度兴盛可以为证。一代有一代的文学。唐诗宋词元曲明传奇清小说以及当今的电影电视,文学样式的更递是一种自然规律。宋诗的难能可贵在于它在唐诗之后还能有所创新。但同时应该承认,宋诗的成绩已是强弩之末,是狭义的诗体在走向没落前的最后挣扎,是大幕落下前的最后亮相。从此,作为狭义的诗体便不再辉煌。而宋词作为唐代诗歌之后的新诗体,在经历了从比较单纯的娱戏(含达情)功能发展到既能娱戏、达情,也能言志(议政)的综合功能,完成了宋代文人对民间新诗体的改造,从而承担起了狭义诗体的全部文学功能,创造出了新诗体的一代辉煌。 综上所述呢,诗歌原是为了表情达意的,各项感情都可融入其中,在诗中,既可以写景、抒情,寓情于理;也可以叙事拉理,寓理于情。但是词的出现,为诗人开辟了一个新的情感的表达方式,使得他们可以用“词”这种更宜于表现幽深绵渺情感的新型诗歌形式,去把各种复杂、微妙的情感抒泄得淋漓尽致,因此这就促使了宋诗的另辟蹊径。诗词在宋代的大多数时间里和大多数人手中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词重于写景抒情,以便“曲尽其妙”;诗偏于叙事言理,以进行新的开拓。于是,宋词作为一种新诗体在成长的过程中放射出了前所未有的灿烂光辉。 参考文献: [1]严羽·沧浪诗话[M]·历代诗话[Z]·北京:中华书局,1981· [2]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4· [3]王禹·小畜集[M]·四部丛刊初编本[Z].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 [4]蒋士铨·忠雅堂诗集[M]·清刊蒋氏四种本· [5]刘祁·归潜志[M]·知不足斋丛书本· [6]叶梦得·避暑录话[M]·丛书集成初编[Z]·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1937· [7]古今词话[M]·张思岩,宗棣·词林纪事[Z]·成都:成都古籍书店,1982· [8]苏轼·东坡集[M]·四部备要本[Z]·上海:中华书局,1936· [9]俞文豹·吹剑续录[M]·说郛[Z].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 [10]冯煦·宋六十家词选[M]·蒙香室丛书[Z]·清光绪中刊本· [11]宋祁·宋景文公笔记[M]·丛书集成初编[Z]·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1937· [12]刘克庄·后村诗话[M]·文渊阁四库全书[Z]·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13]王灼·碧鸡漫志[M]·中国古代戏曲论著集成[Z]·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 [14]刘春翁·须溪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Z]·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15]王世贞·艺苑卮言[M]·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Z]·北京:中华书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