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亦舒小说具有强烈的性别意识----女性主义意识。这表现在女性的主体意识(包括女性的自我独立意识、两性关系的平等意识)、对父权的遗弃和反抗、一种自觉、自省的女性立场等方面。在她的作品中,处处可以感受到作者现代的爱情观。 关键字: 独特的女性题材 女性立场 现代的爱情观 语言艺术 命名艺术 结构艺术
在香港的通俗文学中,亦舒以言情小说获得文学声誉,她与倪匡、金庸被并称为“香港文坛三大奇迹”。她的小说自成一格,散发着浓郁的都市气息,语言简练晓畅,篇章一气呵成,开创了言情小说的新模式;她的小说在香港、大陆和东南亚都广受欢迎,三十几年畅销不衰。
一、内涵丰富的思想性 1.独特的女性题材 亦舒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是她提倡女性的独立自主意识:一个女子,如果想得到尊重,必需先自重。如果身无长物,那真是可悲的事。又透过男子的口吻笑道:“女人,你不把她当男人看,她说你歧视,你当她是男人,她又伤心至死。因为她是女人。”② 对白真是精彩绝伦。 不止一次从内地发行的生活杂志上看到这样的“温馨故事”:女孩子谈恋爱,“失了身”,又没嫁成,自知犯下弥天大罪,痛苦中却遇到了真爱的男人。几番挣扎后终于决定以诚实为重坦言相告,男人居然原谅了她。天哪,多大的恩典,多大的幸福,多么的感动…… 而同样的事,在亦舒的《玫瑰的故事》里,男人追着女人,“我会原谅你的”,女人却义正辞严:“我有什么要你原谅?我有什么对你不起,要你原谅?每个人都有过去,这过去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你觉得不满,大可以另觅淑女,可是我为什么要你原谅?你的思想混乱得很,女朋友不是处女身,要经过你的伟大原谅才能重新做人,你以为你是谁?” 这个女人已经29岁半,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对待未婚夫,这来自于她心理上的自立,更来自她经济上的自立。“我是个有本事有能力的女人,我自己双手可以解决生活问题,” ④所以她有权利要求真正的爱与尊重,若他不给,她不必迁就他。这简直是标准的女性主义的姿态了。 然而在另外的一些亦舒小说里,女主角最终却是迁就的。两个人都作一点让步,合作愉快。也许这是亦舒的局限,也许正是她的聪明所在。人们说,男女真正平等还要等一千年,我不怀疑这话,因为人们花了几千年来制造它。那么,与其苦等千年,倒不如抓住点实惠的东西。所以,在《她比烟花寂寞》中,女记者尽管年少气盛调子颇高,然而当她在对女演员姚晶死因的采访中发现,所谓女人成功的灿烂背后,竟是如此凄凉不堪,立即去抱男朋友的大腿:“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嘴不停。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矛盾,有些好笑,可是眼角分明有泪,这就是亦舒,生于香港这个国际大都会,受过西方教育,骨子里却是中国的。亦舒认为: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固然,每个女性人物,骨子里都脱离不开女人的本质,可是,这些人物形象却既鲜明生动,又各有其妙,绝对没有千人一面的感觉。总体概括起来,亦舒比较钟爱的女性角色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其一,以喜宝为代表的社会地位低而向上挣扎的女子。《印度墨》、《艳阳天》、《黑羊》等,都是描写女性挣扎悲哀的作品,爱情色彩没有生活的色彩重,是亦舒现实的一面。 其二,是以黄玫瑰为代表的,视爱情为生命的女性。她们美丽至极,拥有十分完满的家庭背景,但是人总要追求一点自己没有的东西,所以她们选择了追求爱情。《香雪海》、《珍珠》、《星之碎片》、《寂寞鸽子》、《曼佗罗》等,读起来让人不忍释卷,为之默然叹息。 其三,亦舒真正喜欢、着墨最多、也是她所宣扬称赞的人物,是在都市中凭借自己的能力夺得一席之地的中产阶级的女性。这要以蒋南孙(《流金岁月》)、丘晴(《我们不是天使》)等为代表。这类女子也许出身好,也许不好,但这不成问题,她们往往有无限的智慧与坚韧,能从灰烬中浴血重生。香港有很多成功的女性,但是在一样成功到同等位置的路上,女性所要付出的辛劳比之男性要多出太多。感情、事业,人生永远的矛盾,在亦舒笔下以极特别的手法呈现出来。这些女性坚忍不拔、不轻易言败、在感情上勇于放手、在事业上把握大节,她们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生存的世界有种种弊端,并且接受部分规则令自己生活得更好,但在关于自己为人处世的准则和底线受到侵害时,却决不作半分妥协,真正符合了中国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反映出一种健康向上的女性精神面貌。就像刘西鸿举的一个很活灵活现的例子,是说易卜生在写了娜拉出走之后便完了;鲁迅先生讲娜拉出走之后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在外面无法谋生而回来,一种是沦落风尘;而如果叫亦舒写,则肯定是这样的:娜拉出走后不久,门被敲响,打开门是娜拉拎着小皮箱站在门外,砰一声把皮箱放进家门,说道:“我回来了!去你的,这个家有一半可是我的!凭什么叫我走就走?” ⑥ 亦舒不否认自己写的是潮流之作,然则她的潮流一潮接一潮,甚是成功,且极具文学性。在女性写作中自觉地运用了女性视角,是易做而难做好的事。在女性创作有咄咄逼人之势的今天,提出颠覆男性中心的文学创作观是很正常的,很多人都认为男女的立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是火与冰的关系。但是共存永远比单一精彩,构建女性文学的文本未必就要将男性话语场当成靶子,就像文学的高雅与通俗也不都是背反的。只有当自己的精神与周遭的环境都进步到符合要求了,自然而然地就会达到“书写出男人与女人共同关注人生的全部目光”的目的。其实,女性文学与男性文学只有软硬程度上的区别而已,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2.现代的爱情观 亦舒对“爱情”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她确认世界上有“爱情”的存在,而且它是不拘背景、身份,发诸内心无法设计的一种至纯至美的感情。她曾指出说:“中国人讲究'恩爱情义'。爱情涉及恩与义,其中责任大于一切。中国人不懂得爱情最美丽之处,是在乎任性,来去自若,不受礼俗常规所拘,拒绝其他因素的影响。”⑦另一方面,亦舒心中也感到这种至纯至美的“爱情”很难在现实世界凡俗生活中存在,因而凡是表现这种超凡脱俗的情感的作品,大多带有强烈的传奇色彩,甚至干脆就采用科幻或神话的外壳。如《朝花夕拾》,椎心刺骨的相思根源于男女双方迫于现实的分离,而他们的相识又是在神秘的时空错位之际;《异乡人》则讲述的是与外星来客之间的爱情。显然,亦舒是有意识地使这种爱情远离尘嚣,因为虽然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她十分向往理想的爱情,但在理智上她却清醒地知道这种至纯至美的爱情事实上是十分脆弱的,一旦现实内容掺杂其中,它立刻会改变了味道甚至土崩瓦解。 与此相对,亦舒善于描写现代都市中历尽磨难的爱情悲剧。有些作品的结局似乎是完满的,如在《我的前半生》中最后子君再次结婚,但其中显然有着主人公太多的疲惫和无奈,以及原来理想婚姻破灭后留下的创伤。事实上,在亦舒的作品中,无所谓幸福的结局,人生本来就是平淡甚至充满失望和遗憾的,婚姻也绝不能给人以完美。她把“情”字写的是那么的透彻淋漓又不乏讽刺,如“中国男人一边失恋,就一边拍胸口安慰自己'大丈夫何患无妻',真正没来由的好笑。” 如“男人唯一可以欺辱女人的一招就是抛弃她。” 如“我一日不爱他,就一日不必怕他。” ⑧ …… 亦舒作品中的主人公,多是“小布尔乔亚型”的知识妇女和职业妇女(甚至多是香港俗称“女强人”型的女性),她们有知识、有能力、能自立自足,(当然作为流行小说,作品中的人物大多美貌非凡,只是主人公绝不会以之为安身立命的资本,甚至主人公并不自觉美貌,如《朝花夕拾》、《我的前半生》中的主角等。)但在感情生活中却往往饱经沧桑,或情感受过挫折,或感到都市优秀男性的匮乏、苦于难觅知音。因而她们总是对男女间的感情有着清醒的认识,对自己的前途有着平和现实的态度,并不奢求完美的爱情与婚姻。 因而,在更多的情况下,亦舒把“爱情”(这里其实称之为“恋爱”更为恰当)看作是都市生活中的游戏,是繁忙的日常生活之外的必要调剂,男女双方都面对着众多的选择并随时改变着自己的选择,及时行乐。在这个世界里,男女双方斤斤计较的不再是爱情中的种种“误会”,而是一场对双方未来生活均有价值的“婚姻”,这种“婚姻”不再是纯粹“爱情”的产物,而是现实生活挤压下清醒的选择,是一种生活方式。亦舒在这群矛盾的男女中间观察描写着他们苦闷彷徨的心态和充满无奈的生活状况,作品展现出深邃的现实意味。亦舒小说的结局很少真正地花好月圆,主人公虽然大多有一个至少表面上看来合理的结局,并非独守空闺,但心灵上的无奈和寂寞则是共同的。这种深深的寂寞、孤独感,形成了亦舒作品中主人公的共同心理特点。 在离婚后保持独身的亦舒,对人生采取的是客观而冷峻的态度。她长期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支撑着香港的繁荣的“小布尔乔亚”这个阶层的生活圈子之中,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心理状态有着切身的体会。亦舒的小说就是要通过这些人的际遇,真实反映现代香港人的道德、婚姻、爱情等观念,表现现代香港人普遍的心态。同时,亦舒爽朗泼辣的性格,又使她在作品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嬉笑怒骂、尖锐犀利的文风,与她揭露的主题相合,构成了一篇篇读来痛快淋漓的作品。 二、精致的小说艺术追求 亦舒自小在香港长大,无论小说、散文或杂文都随着香港人的脉膊跳动,她的作品是十分道地的香港文学,通顺流畅,一气呵成,绝无矫揉造作之嫌,就象香港人的性格。正是这种“香港性格”造就了亦舒小说独特的语言艺术。 1.语言艺术 亦舒的文字特征也与其个人经历有关,她是祖籍宁波,在香港长大,在英国受大学教育,因此她的文字继承了红楼梦时代江南白话的特点,并迎合了香港快节奏生活的阅读感,文字简单,夹叙夹议,富有白描特征,往往寥寥数笔就能构勒出一幅印象派似的情景。 亦舒小说都是以一、两句话为一个段落,跳跃性大,节奏感强,这和香港惜时如金的紧张生活很吻合。此外,亦舒小说的语言风格也很有特色,古典、泼辣、尖刻、幽默,常以三言两语切中时弊,鞭辟入理。在她的作品中,依稀可以看到她所喜爱的鲁迅的尖锐犀利和张爱玲对待生活的冷静客观及敏捷的语言应对特点。 亦舒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在小说中她会忽然藉着情节的发展,或是人物的遭遇,而发出以作者立场出发的议论。这种议论,或揶揄人物,或评议事件。这种夹议完全是她的杂文风格,讥讽性十分强烈,三言两语,若是辑录下来,就是极佳的讽刺小品,痛快淋漓之至。如《开到荼蘼》里一段,写的是王韵娜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唠叨又做作的阔太太时的反应:“我蓦然回首,'不要再说'我们'了,太太,我已经公开承认我已二十六岁,我怕把你映老。'她一愕,听懂了,立刻被得罪,紧紧地闭起嘴,眼睛看向窗外,不再理睬我。我真后悔。为什么不早在十五小时之前得罪她?反正她总要生气的,我就不必双肩滴满耳油,听多几十车的废话。我只不过是要保护我的重要器官—耳朵而已,然而她还是被得罪了。人一旦要坚持他是纯洁的或是脆弱的,任何微弱的理由都可以成为他的支持。”⑨ 总之,亦舒的作品既真实传神,变幻多姿,更充满着现代精神和城市味道。在当今社会,人们的“个性”渐渐得到发挥,许多女性更在传统的家庭之外看到了自己可以发展的更大空间,家庭开始成为她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爱情”的神奇与浪漫在成熟女性心目中的地位也不再高于生命、自由甚至事业。亦舒充满强烈的现代都市气息的作品,以洞察世情的目光,简洁优美的笔调穿梭于现实与浪漫之间,在真实和虚幻之外找到一方存身之地,引起了这群“白领新生代”强烈的共鸣,使得亦舒小说在流行文学领域脱颖而出,获得了不俗的成就,并与倪匡、金庸一起被称为“香港文坛三大奇迹”,成为现代文坛一道独特诱人的风景。 2.命名艺术 亦舒喜欢在命名上花一点小小的心思。亦舒小说中的人物,姓名有时古怪得有点匪夷所思,例如《曼陀罗》中的“慕容琅”。但有时也简单得令人吃惊,如许多的“玫瑰”,许多的“家明”(很多又是姓宋的)。熟悉亦舒作品的人,自然都知道这一点。但是又不是她每一篇小说中主角的姓名都是不经心的,也有精心设想的,《喜宝》中的姜喜宝就是一例。 亦舒的标题也很有意思,早期的一些短篇小说就有第一篇名为《王子》,第二篇名《复仇记》,单行本一出,目录排出来就成了《王子复仇记》的游戏之笔,十分有趣。而到后期,小说的标题听起来都很美,如《香雪海》、《开到荼蘼》、《蔷薇泡沫》、《人淡如菊》、《没有季节的都会》等,精致而富有诗意,让人浮想联翩。
3.结构艺术 亦舒的小说形式多种多样。例如《玫瑰的故事》分为四个部分,每个部分以不同的人物为“我”,对玫瑰的一生进行叙述。而《我的前半生》和《痴情司》中,分别采用鲁迅的《伤逝》和《红楼梦》里的人物演绎新时代的新故事。《异乡人》、《紫微愿》、《朝花夕拾》等更是采用了科幻的情节写爱情小说。所以她的文章才会如此生动有趣新鲜。 亦舒的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与其它流行小说一样,以情节取胜,故事往往跌宕起伏,环环相扣,结局受欧.亨利的影响,常常出乎意料,富有传奇色彩(如《开到荼糜》中人物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及凶杀案式的结局;《蔷薇泡沫》中主人公与王子之间的奇异爱情)。亦舒的长篇比短篇故事性强得多,而且理想主义色彩相对较浓,较具传奇性;而许多短篇则显得色彩黯淡,主人公往往陷于失败、无奈、孤独、寂寞的情绪中,有些作品甚至缺少完整的故事情节,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片断的记述,但相对来说,这类作品更深刻地体现出作者对社会弊病的敏锐感觉和批判性的揭示。 亦舒的小说都很少有大团圆的结局,通常是没有结局的结局,往往给人一种无奈,或是感慨或是女主角看透了爱情后毅然放手,寻求一个人的快乐。然而在亦舒的笔下,这些人物虽然在生活中并不如意,但她们却大多能够用一种苦中作乐的姿态对待生活,在与人交往中表现出乐观、幽默,并善于自嘲(如中年离异的子君、身患绝症的香雪海等),使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并不觉得压抑,而是感到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