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小说中的母亲形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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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痛苦体验对张爱玲的影响是深刻的、内在的，这种体验造就了她的心理结构。张爱玲由于对母爱的渴求在现实中遭到沉重打击，于是便彻底地折断了她幻想的翅膀，渗透在作品中则是一种否定性的人生观和苍凉无奈的人生感慨。张爱玲从小就很敏感，母爱的失落造成了她内心的巨大创伤，她一直用“一种罗曼蒂克的爱”爱着母亲。在张爱玲后来的作品中找不到一个可亲的母亲形象，不是像白老太太那样感情沉沌，就是像郑夫人那样冷酷无情，更不用说曹七巧了，这与张爱玲没有母爱美好的情感记忆有很大关系。
三、揭示对社会的思考
张爱玲的作品虽然不像茅盾、丁玲的作品那样与政治紧密相连，但她并没有放松对造成这种人性的社会的思索，我们可以从作品中母爱的失落来发现张爱玲的用心。
首先，张爱玲通过对母爱的失落、亲情的沦丧来揭示造成人性扭曲、异化的时代和社会根源。张爱玲作品的背景是沪港洋场社会，这是一个新与旧、封建与资本主义性杂糅的社会，封建社会以社会地位、出身、门第来衡量个人的价值。资本主义社会却不同，人的命运的权力靠金钱来衡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家庭关系上的温情面纱也被赤裸裸的金钱所代替。在金钱面前，封建的人伦、亲情关系变得苍白、空洞，在金钱的冲击下，传统的封建秩序也摇摇欲坠。张爱玲对她所生活的社会的观察是十分透彻的，“旧的东西在崩溃，新的在滋长。但在时代的高潮到来之前，斩钉截铁的事物不过是例外。”（5）旧的封建腐朽文化在崩溃，但影响存在，又遭到现代文明的冲击。因而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普通人带着封建伦理道德和资本主义文明的双重枷锁。
曹七巧正是封建性与资本主义性杂糅的夹缝中欲求生存而不得。在麻油店家庭中长大的七巧任性暴躁、要强、举止粗俗、出言不逊，有过青春的丰满，有过与肉店朝禄的打情骂俏，而出嫁后姜家的环境要求她在“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封闭环境中完成从一而终的道路。曹七巧偏有强烈固执的私念，甚至想在某种程度上维持自我，自主命运。她不满“死人气”的病痨丈夫转而寄情于小叔，渴求正常的生活，对金钱的追求又使她不敢大胆反抗。外在的实处的家庭境况和七巧本有的内在心态剧烈错位，她无力承受着双重的压抑而扭曲变形。曹七巧的个性决定了她是个不甘心的生活的失败者，她以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殉葬确实令人痛恨，但更应诅咒的是造成她性格扭曲的社会。
古老腐朽的传统道德对人性的摧残在这些母亲身上被强烈地表现出来。然而，张爱玲作品中的母亲往往扮演了双重角色，她们自身被摧残、被扭曲是可悲的，同时她们又是下代悲剧的制造者。鲁迅对这一点认识也是很深刻的，“被虐待的儿媳作了婆婆，仍然虐待儿媳”。（6）自己被摧残，但也可以摧残别人。曹七巧被哥哥做主嫁给了姜家，被老太太的权力压着，自己处于被压抑的地位，当她做了婆婆后，她是家庭的主宰，在礼教失重的封建大家庭中，七巧的每一步都行进在封建文化铺就的既定轨道上，青年的幸福被扼杀得更无痕迹。只要造成这种悲剧的根源没有解决，这种悲剧便会永远演下去。
其次，母爱的失落包含了张爱玲对妇女经济问题的思考。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几乎很少出现经济这个词，但又时时处处体现出经济问题，母亲们要想实现人生价值就必须首先取得经济上的独立。七巧因为经济上不独立而受尽折磨、屈辱，由于她的出身决定了她没有钱，这她所不能决定的，一旦她得到了自己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金钱时，便死死抓住这一实在的东西，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甚至连至亲骨肉也不例外。郑夫人也是因为不能让丈夫知道自己有“私房钱”而拒绝给女儿治病，因为在那样的家庭中只有金钱才是最保险、最实在的。他们正是因为经济上的不独立才导致了悲剧，张爱玲从反面证实了妇女只有获得经济上的地位，才能避免悲剧的重演。
张爱玲小说中对母爱失落的描写揭示了母亲的悲剧，这种悲剧是由她们所生存的时代、社会造成的，同时又与妇女在经济上的不独立而产生的依赖性不无联系。张爱玲与鲁迅在妇女经济问题上的思考达成共识，张爱玲自已便是个以写作维持生活的女性，她希望女子从经济桎梏中走出来，摆脱“女奴”的地位。
母爱是天性之爱，是人世间最伟大无私的爱，如果这种爱都被异化、被扭曲，这个世界就真的需要反思了。正是因为自己缺乏母爱的童年，她才更希冀健康、正常的人生，她才用她的奇笔写出了人生的不健全与变态。她的作品中表现的是否定性的人生，但恰恰说明了她寻求的是一种肯定的人生。她的作品世界充满了世纪末的苍凉与悲哀，“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
无爱的世界压抑了人们对爱的渴求，然而，爱是人的最基本的要求之一，只有爱，才能实现人与人之间融为一体的渴求。没有爱的世界是对人类生存的一种威胁。张爱玲所展示的世界越苍凉，越表现了她对爱的追求越强烈。让我们携起手，让世界充满爱。

注释：
（1）、阿英：《谢冰心》，《冰心研究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第207页。
（2）、张爱玲：《金锁记》，《张爱玲文集》（第二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111页，第124页。
（3）、张爱玲：《私语》，《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109页。
（4）、宋明炜：《浮世悲哀.张爱玲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7页。
（5）、张爱玲：《自己的文章》《张爱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174页，第177页，第173页。
（6）、鲁迅：《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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