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
——略论辛弃疾词艺术形象的塑造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历城（今山东省济南）人。是南宋著名爱国词人，宋词豪放派的代表人物，与苏轼并称大家。他继苏轼“以诗为词”，大胆革新，“以文为词”，“以气为词”。开创了风格独特的“稼轩体”。其词既多沉雄慷慨，忧心国事的战歌，又不乏柔丽幽怨的婉约佳作，风格多样，善以浪漫主义手法展现丰富想象，创造生动的艺术形象，可谓宋词坛上最高成就者，对后世词家有深远影响。本文就辛词在塑造艺术形象方面作些浅显的论述。
一、远大的政治抱负、不平凡的战斗经历、高昂的爱国激情和惊人的艺术创造力，塑造了一系列光彩照人、虎虎有生气的英雄形象。
 以文艺形式为武器进行战斗，就必须创造鲜明生动、扣人心弦的艺术形象。纵观辛弃疾的词，在他许多优美的抒情词中，完全驱除了把持词坛上的“绮筵公子”、“绣幌佳人”之类的形象。在反抗民族压迫的斗争中，词人是以英雄自许的，所以词中呈现的形象，实际上是词人的自我形象，在词人笔下，他是“醉里挑灯看剑”（《破阵子》）的壮士；是“壮岁旌旗拥万夫”（《鹧鸪天》）的青年抗金统帅；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的现代英雄；是要用“倚天万里”的“长剑”（《木龙呤》）扫荡敌人的战士；是念念不忘“西北望长安”（《菩萨蛮》）的爱国者；总之，我们从他许多词里看到了一个梦寐不忘杀敌报国的英雄形象在眼前奔腾跳跃。
 词人是抗金斗争中成长起来的英雄，他既以英雄自许，也以英雄许人，在写给战友陈亮的词中，他这样描绘陈亮：
 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
 （《贺新郎》）
 我最怜君中霄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前者把陈亮比作陶潜和诸葛亮，是对陈亮的高度评价，同时也是词人自我写照，后者把陈亮刻画成一个坚持到底，一意以恢复中原为己任的爱国志士的形象，这也闪耀着词人自我形象的光辉，在给友人赵茂嘉和韩元昌的祝寿词中，词人写道：
 看长身玉立，鹤般风度，万颐须磔，虎样精神。
 （《沁园春》）
 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水龙吟》）
 前者既是描绘赵茂嘉，也是词人的自画像。后者以“平戎”功业许韩元吉，也正是以“平戎”功业自许。辛弃疾在给友人的许多赠答词，既以国家安危、民族兴亡、报国雪耻、整顿河山的大业勉励朋友，也表现了自己的英雄气概和献身抗金事业的豪情壮志。
 坚持抗金，反对投降，是辛弃疾大部分词作的主要精神；驱敌复国，誓清中原，是他的最高理想。南渡四十多年来，每当他想起青年时代驰骋沙场、跃马杀敌的战斗生活，想起中原人民不懈的抗金斗争，就会感到胸襟开阔、壮志凌云，从而一股豪凌云之气奔腾而起，写下了许多雄壮的词句，抒发词人的豪情壮怀。例如：
 犹记红旗清夜，千骑月临关。（《水调歌头·三山用赵丞相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词人以澎湃的激情，如梭的画笔，描绘了当年月夜行军，从容作战，与敌搏杀的战斗生活，展现了广阔激荡的场景和雄奇壮丽的画面，刻画了词人跃马挥刀，奋勇杀敌的战斗形象，揭示了他腰斩“楼兰”的英雄气概。
 在辛词里，不仅那些英雄人物，战斗场景为描写对象的作品，写得气势磅礴，处处展示了词人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面貌，就是那些以自然景物或其他事物为描写对象的作品，也写得雄健豪爽，意境阔大，赋予所写事物以动荡的形象、战斗的英姿。
 例如，在词人笔下，静止的群山是：“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沁园春·灵山齐庵赋》），“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巨海拔犀头角出，东向北山高阁，尚依旧争又却。”（《贺新郎·积翠岩》）
 二、塑造形象的艺术手法灵活、多样
 1、词人通过浪漫主义的想象，进行艺术创造，抒发了强烈的情感，增强了词作的艺术感染力。
 我国古代的浪漫主义大诗人，在他们的政治思想与黑暗的现实发生尖锐的矛盾时，往往到神仙世界寻找精神寄托，以幻想的形式追求自己的理想。屈原的《离骚》、李白《梦游天姆吟留别》等，都是以梦幻的形式表现理想的杰作，辛弃疾发挥了奇特的丰富想象，用浪漫主义诗人的这种传统手法，写了许多这样的词。如：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妲娥，被白发欺人奈何？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太常引·健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面对一轮皎洁的明月，词人展开了想象：上片通过与妲娥对话，流露了壮志未酬、岁月虚度的苦闷；下片写词人翱翔于万里长空，还是不忘“直下看山河”表达了词人对祖国大好山河的热爱，对光明的追求和黑暗的憎恶，塑造了光明阔大的形象。他的另一首《千秋调》词，则融化《离骚》的诗句，运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展开丰富的想象，描绘自己漫步在天国的情景，他“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与丑恶的现实形成鲜明的对照，揭示了词人丰富的精神世界和不与腐朽没落的南宋统治集团合作的倔强性格。在辛词中这类词作不少，都表现了词人非凡的浪漫主义想象力。这种惊人的艺术想象力，来源于词人收复失地，统一祖国的崇高志愿和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它能加强人们的生活意志，唤起人们对黑暗现实的反抗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鼓动力。
 2、运用新颖，瑰丽而富有创造性的比喻写人状物，这是辛弃疾塑造形象的又一手法。
 词人运用比喻，收到了出奇制胜的艺术效果，使辛词更增加了夺目的光彩，他描绘自己奋勇无前，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以刘裕自比，以虎自喻：“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他把潮水汹涌澎湃，排山倒海的气势，比喻为激烈战斗：“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摸鱼儿·观潮上叶丞相》）；他把月亮比喻为新磨过的镜子：“今夕且欢笑，明月镜新磨。”（《水调歌头·即席和金华杜仲高韵》）；“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满江红·中秋寄月》），他描绘山的静态，则出人不意，用谢家子弟的衣冠、司马相如的车骑、太史公的文章等生动比喻：“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以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沁园春·灵山齐庵赋》）。
 这些比喻，取类不常，或以物喻人，或由物及物，或以动喻静，或把有生命的东西比无生命的东西，用具体事物比抽象事物，都精当、奇警、新鲜、有独创性，做到了“喻巧而理至”。它表现了绚丽多彩的生活画面，创造了优美意境，刻画了具体、栩栩如生的形象，也暗示出词人的感情和性格，产生了引人入胜的艺术魅力。
 这些生动形象的比喻，往往又具有夸张的特点。如：“近来愁似天大，谁解相怜？谁解相怜，又把愁来做个天。”（《丑奴儿》）；“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把愁说成大如天，显然是经过夸张的。这不仅突出强调了词人的愁之深重，而且使他深重的忧愁从抽象的感情，变成具体可感的形象了。这与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有异曲同工之妙。
 另外，词人夸张他与周围环境的尖锐对立时，善于把两种性质和数量上根本不能比拟的东西对举起来，而且以最轻最小的东西压倒重和大的东西，以突出他所表达的内容。如“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富贵”是抽象而又不容易捉摸的东西，更无数量上的差别，只是人们对他的重视程度不同罢了。“头发”是具体有形的，且有数量上的差别。“千钧”当然是很重的。一般人视“富贵”如千钧般重，而词人却视如毛发般的轻小。因此，一个夸张的比喻，就突出地反映了词人在污浊的现实中，蔑视权贵的思想。
 3、继承和发展《诗经》、《楚辞》的艺术传统，借香草美人，以兴寄托，抒情言态。
 在芬芳悱恻之中，露吐磊落不平之气，表现百折不挠的战斗精神，这是辛词创造形象的又一手法。试看下面这道词：
 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减眉巧。宝瑟冷冷千古调，朱丝断知音少。
 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
 （《蝶恋花·月下醉书雨岩石浪》）   
 词的上片用香草美人来象征自己的高洁，又以美人的美貌无人欣赏，以弹断琴弦而知音者少等比兴手法，来表达正确的主张没人理解，正确意见不被采纳的痛苦心情。下片以“何处寻芳草”来揭示在投降派打击下的悲愤。最后表示要以屈原为自己榜样，走屈原的战斗道路，充分表现了词人不怕打击，不畏强暴，坚持抗战立场的斗争精神。他的《摸鱼儿》词，也是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的代表作，词中对春意阑珊，落红无数的惋惜；对蛾眉遭妒；“佳期又误”的慨叹，也就是对英雄见弃的慨叹。通篇用婉转、含蓄、曲折的笔调，以香草美人的比兴手法，抒发被排斥，受压柳的极芳苦闷和忧国伤时的激愤感情，塑造了“肝肠似火，色貌如花”的形象。由于成功地运用了比兴手法，确实产生了感人的艺术效果。
 4、拟人化手法的大量运用，表达了词人的理想，抒发了丰富的感情。
 在词人眼里，世界上的一切现象，自然界的山山水水，都是有感情和性格的，都可以受他招呼，听他使唤。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词人用拟人化把静止的松树写得富有生命力和懂得人情。他虽然醉倒，还是拒绝了松树的“关心”，用手把它推走，与松树的对话，显得活泼而有谐趣，并反衬作者在醉意狂态中倔强不屈的性格。
 在词人笔十，西风、落日、山鸟、石浪、山鬼，都有生命和力量（《摸鱼儿·山鬼谣》）；玉梅、长松、劲竹是他的知心朋友。青山可以和他“共语”，对他相亲相爱；“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等，这都是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自然界的种种事物以人的感情。姿态和动作，给他们带来动态美、形象美、人情美，带来生命力。写山，写水，状物，正是写人，正是表现词人自己的思想性格。这种对自然美的挖掘与歌颂，是人的理想、气质、感情和斗争精神的艺术体现。作者正是借助这种拟人的手法，把这种精神溶入在对自然界的形象描绘之中。
 5、通过用典塑造英气勃发的抗金英雄形象，补充和丰富词人的自我形象。
 祖国的山川名胜，以及与之有关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最容易引起词人内心的激动。他经常以历史人物自比，通过对古代英雄的赞美，来表达自己的远大理想和壮志奋发的进取精神。他仰慕“悠悠万事功”的大禹（《生查子》），“坐断东南战未休”的孙权（《南乡子》）。以及挥师北伐、生气虎虎的刘裕，还有廉颇、李广等屡建奇功的英雄，誓以他们为榜样，坚决抵抗侵略者，光复国土，洗雪国耻，为国建功立业，他出仕时则以诸葛亮、谢安自任。被劾落职，则以陶潜自比。所有这些，都从不同方面，表现了词人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征，丰富了词人的自我形象。
 综上所述，辛弃疾的词之所以经久不衰，脍炙人口,感人至深的艺术生命力，这不仅是因为它揭示了那个时代最尖锐最迫切的主题，还在于词人运用了多样化的艺术手法，充分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抒发感情，塑造了鲜明生动、扣人心弦的艺术形象。特别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光彩溢人的抒情主人公的英雄形象。
                                        

参考文献
1、程千帆：《辛词初论》,《武汉大学学报》,1957年,第一期
2、辛弃疾：《贺新郎》，岳麓书社，2002年9月，第一版
3、辛弃疾：《永遇乐》，岳麓书社，2002年9月，第一版
4、辛弃疾：《永遇乐》，岳麓书社，2002年9月，第一版
5、邓广铭：《辛弃疾词鉴赏》，齐鲁书社，1986年12月，第一版
6、朱德才等：《破阵子·为陈同赋壮语以寄》赏析，齐鲁书社，1986年12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