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李清照词的愁思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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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李清照词的愁思情结

内容提要：
李清照是两宋之交杰出的词人，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女词人。抒写愁思，是李清照词内容的一大特点，也是李词的灵魂与精华。本文分别从李词愁思情结的独特性；愁思情结的内涵以及愁思情结形成的根源三个方面论述了李清照词中所表现的愁思情结。
关键词：李清照愁思独特性内涵根源
李清照是我国宋代一位杰出的女作家，她被誉为婉约词之宗。她学识渊博，才华出众，工于诗词，长于文赋，精通音律，善于作画。在灿若繁星的中国古代作家中，犹如一颗耀眼的明珠放射出奇光异彩。这样多才多艺的女作家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少有的。其词作反映了社会动乱与人生苦难，词风含蓄酝籍，细腻委婉。特别是其词中所体现的愁思情怀，历来为人们所称道。而她作为一位伟大的女词人，具有与一般词人不同的愁思情怀。
一、从李清照的女性身份来感受李词愁思情怀的独特性。
词，作为新的诗体形式，从它诞生的那天开始，就同女性结下了不解之缘。写女性，歌女性，塑造女性形象，代女性立言，开掘女性深层次的内心情感，抒写女性情爱与婚姻中的欢乐、幸福、悲痛，直至愤怒的指斥与控诉，产生过许多名篇佳作。然而，这些作品几乎都出自男性词人之手，是典型的“男
子作闺音”。这些男性作者以女性口吻来写词，即使不带有狎玩欣赏的心理，也未免隔着一层。而李清照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历史文学的格局，这不仅在词史上，而且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李清照作为一个女性，她写的是自己亲身感受与内心体验。而且在她的每一首词中，她都是主人公，以己之情，抒己之怀，率直坦荡，不必像男士们一样去揣摩女人的心理。因此她的词就格外真挚细腻、委婉动人。她从女性的心理出发，挑选女性怅惘悲愁时所容易联想到的事物。以女性细腻的笔法加以组织，因而别有风致。李清照有些作品还大胆道出了妇女压抑在内心深处的不敢轻易道出的感情，因而极为真挚，确实是女性的真实自白，在客观上也是对封建礼教的冲击。如前期代表作《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
   词中借描写重阳赏菊委婉曲折地表达了闺中寂寞和离情，展示出词人的内心世界，流露出对爱情的向往。特别是“莫道不消魂，卷帘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用西风吹卷帘幕，露现出比黄花更为憔悴的少妇面容，形象地抒写了相思之苦。其意实同于柳永词中的“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但表达时屏绝浮花浪蕊，而选择不求浓丽，自甘素淡的菊花加以自比，表现出词人不同凡俗的词技。“莫道不消魂”三句固然最为工妙，但其余各句也堪玩味：“薄雾浓云愁永昼”，“永昼”多用以形容夏日，而时下已是昼短夜长的深秋季节。可知“永昼”当是一种对时间的心理错觉，作者借此来点出了她独守空闺时的度日如年，更进一步表达出作者对丈夫的思念与忧怨，创造出了一种凄惨绝伦的境界。无怪乎有些封建文人攻击她“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女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①今天看来，这种见解既迂腐又荒谬。李清照有反对封建道德，反对封建礼教的思想，她用自己浪漫的文笔，抒写了封建社会中女子敢想而不敢言之情，大胆地表露出闺房中的愁思。
综观李清照写愁思的词作，我们不难看出，正是由于李清照的女性身份，使她的词作感情真挚，婉约细腻，具有无穷的魅力，这是历代男士词作家所无法比拟的。
   二、从李清照的生活环境来感受李词愁思情怀的内涵。
抒写愁思是李清照词内容的一大特点，也是李词的灵魂和精华。在李清照有据可考的四十多首词中，写愁的词作占了相当一部分。李清照一生跌宕不平，她的生活以“靖康之难”为界而形成鲜明的对照。前期生活富足而美满，后期的生活辛酸而悲凉，她的词作生动的展示了她生命历程和情感历程。寄托李清照愁思情怀的词，由于李清照生活环境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内涵。
李清照前期的愁主要是春愁和离别相思之愁。
少女时代的李清照，优裕幸福的生活，培养了她活泼开朗，热爱生活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思想也在发生着变化，她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封建礼教又束缚着她，身居此境，心里常常会感到莫名的惆怅和忧伤。这种忧伤无处诉说，只能寄思于物。自然界的一花一草的变化也会引起她无限的愁思。她的词作《如梦令》就是这类词。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 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此词表现了作者对花事和春光的爱惜以及女性特有的关切和敏感。浓睡醒来，宿醉未消就担心地询问经过一夜风雨，窗前海堂花怎么样了?卷帘人不免粗心，告慰说幸好无恙。凭着敏感的心灵，她已感到经过风雨之后，必然绿叶丰润而红花憔悴零落，显得凄婉忧伤。李词善于通过眼前易见的真景物表达此时的真感情，因此能打动读者的心，引起共鸣。
抒写离愁别恨是宋代词作家的擅长，李清照也不例外。十八岁的李清照嫁给大学士赵明诚。赵明诚是一位聪明好学的青年，自幼喜好收藏考证金石刻词。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结合，自然是如鱼得水。夫妇两人情投意合，生活十分美满。但她毕竟是告别了无拘无束的少女时代，在庭院深深，显赫而又森严的赵府内，只有丈夫赵明诚是知心的人。可是丈夫又经常要外出游学、为官，这就给多情的李清照带来了极大的悲愁和苦闷。思恋之中，作为一人聪慧颖悟，才华过人的文化女性，她自然不免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倾诉于笔端。像她新婚不久写的《一剪梅》：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之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送别了丈夫，不免有些失落感，举目所见，不管是白云、飞雁，明月，还是落花流水，时时处处，皆与丈夫联系起来；这种感情既执著，又缠绵，摆脱不开，搁置不下：“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夫妻间的相思之情被描写得细腻委婉，使我们仿佛看到女主人眉头一颦一蹙，心头的一震一颤，离愁别恨跃然纸上，使婚后不久的相思之情，思念之意，呈于象，感于目，会于心。相思之情，思念之情是人类最普遍的情感之一，它“剪不断，理还乱”②。一旦萌发，难于消失，它刻骨铭心，像游丝一般萦绕于心。它可以从外在情态的“眉头”上消失，却又不自禁地钻入“心头”。李清照对这种感情作了独特的、深细的体察和把握。
李清照在四十五岁以前，基本上过着学者、作家式的比较平静的生活，因此在她的词作中流露出的是一个多愁善感的文化女性的情怀，这种愁是—种贵族式的愁，是一种闲愁。通过这种愁思，比较真实地反映了她的闺中生活和思想感情，坦率地表露出她对美好爱情生活的追求。
后期的李清照由于生活环境的变迁，被迫走出闺房，踏上了流亡之路。国破家亡的境遇，使她词作的思想内容和社会意义发生了变化，愁思情怀几乎贯穿于她后期的所有作品。这种愁是一种亡夫之悲，流亡之苦，家国之恨相交织的令作者悲痛欲绝的愁思。
李清照在后半生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常常会想起自己的丈夫赵明诚。回忆起他们往夕幸福和谐的生活，回忆起与丈夫诗词唱和，赏玩金石的欢乐。而今自己形单影只，孤身漂零，身处异乡。思夫和念旧是她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因此，李清照在她的很多词作中表达了对丈夫生死离别的思念。其中名作《声声慢》最感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此词于篇末托出一个“愁”字，这种愁远非李清照前期词中那种轻淡的春愁、离愁可比。它融合了亡国之痛、孀居之悲、沦落之苦，而显得格外深广与厚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十四个字无一愁字，却写得字字含愁，声声是愁，造成了一种如注如诉的音韵效果。作者在经受了国破家亡，丧夫，金石丢失等一连串打击后，内心极为哀愁，再加上一人孤处，更是百无聊赖，空虚郁闷。作者在词中用“大雁”、“菊花”、“梧桐”这些景物寄托了对丈夫的思念。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景依旧，人却不在。那境况自是令作者甚感凄凉，惨淡愁苦。“点点滴滴”看是描写雨打梧桐叶的声音，实是描写作者那强烈的愁思。
综观全词，作者用通俗自然的语言和铺叙的手法写景抒情，而抒情又比较含蓄曲折，心中极愁，景景含愁，通篇是愁，然而这一愁情却始终没有被说破，只是极力烘托渲染，层层推进，营造出一种“一重未了一重添”的凄苦氛围，给人留下更多的思索空间。全词写来尽管没有一滴泪，然而给人们的感觉却是“一字一泪，满纸呜咽”。这些比直写痛苦和泪水涟涟更为深刻、凄酸，也更能感染人。因此我们可以说《声声慢》这首满含凄苦情的词，堪称千古绝唱。
李清照后期写愁，虽多出于对亡夫的悲伤，有感于“漂零遂与流人伍”的生活，以及对美好往昔的痛心追恋。但鉴于时代背景和生活环境，其中不能不包含很多超出个人天地之外的爱国之忧，亡国之悲，乡关之思，使小我之愁和大我之愁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产生了更深广的社会意义。如像《武陵春》所写的：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词作于李清照寓居金华时。久经飘零，独在异乡，尽管春日双溪风光绮丽，但在她眼中，却只是一片暮春的悲哀。今非昔比，物是人非，触景生情，越发地感到愁苦。在李清照这一类词中，虽然没有正面描写民族灾难的场景，也没有直接呼唤英雄主义的精神，但正是山河破碎，民族危亡造成了她的个人遭遇，在她心灵深处铭刻下抹不去的伤痕。“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菩萨蛮》)；“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清平乐》)，“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 (《蝶恋花》)，我们看到李清照的“愁”，不是从前词人们常写的所谓“闲愁”，而是由乡关之思，身世之苦，丧失亲人的悲哀和理想破灭的失望等等交织而成的。因此，这“愁”往往表现得非常沉痛乃至凄厉。
李清照后期的词是非比寻常的凄苦哀愁，它是在金兵入侵、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朝政腐败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具有一定的现实性和社会意义。
三、李清照愁思情怀形成的根源
李清照作为一位杰出的女词人，她为后人留下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词作，特别是她那凄苦哀婉的愁思情结牵动了读者的心。从她的词作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苦苦与封建礼教和命运抗争的妇女形象向我们走来。她刻骨铭心的愁思情结，归根结底是缘于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摧残和国破家亡的生活遭遇。李清照出生在宋神宗元丰七年一个有名的学者仕宦家庭，父亲李格非，精谙经史，擅长诗文，在北宋文坛上颇有名声。母亲王氏，也是知书达礼，懂诗通文的大家闺秀，李清照从小就生活这样一个文学气息浓厚的家庭，她所受到的教育与普通女子无法相比。这种教育一方面使李清照具有了深厚的文化修养；另一方面，使她具有了独立的人格和新的人生价值观。而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社会中，女人的地位是非常低下的，她们以“奴”“妾”自称，过着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封闭生活。在狭小的天地中做着大家闺秀和贤妻良母。李清照自由、独立的意识与封建社会的道德观念格格不入。作为一个才华出众，情感丰富的女子，对人生抱有更多的理想，尽管生活是满足的，但她常常感觉到一种惆怅，这种惆怅来自于封建社会对女子的压抑。
李清照嫁给太学生赵明诚后，赵明诚渊博的知识吸引着李清照，他们过着美满和谐的生活。然而封建社会男人生活的规则决定了赵明诚要外出为官，丢下热爱生活的李清照在深宅大院，她经常要忍受这种无奈的孤独与寂寞。赵府里这种无所事事的孤寂生活给李清照的心灵带来极大的悲愁和苦闷，她企盼与丈夫日夜厮守、永不分离，然而这在今天看来合乎人情、人性的要求，在封建礼教森严的宋代社会是有悖常理的。在当时的社会中，妇女在社会、家庭及两性关系中处于被动、依附、顺从的位置，李清照的这种欲望是万万不可以实现的。
李清照在这种沉闷的环境中，她心中的惆怅和苦闷无处诉说，无人理解，只能诉诸于笔端。于是她写了许多描写自己独特的心理历程和感受的词作，大胆真实的表达了封建社会的妇女对人性解放的要求。李清照的词作《玉楼春》就是这类作品。李清照反封建礼教、封建道德的思想，也引来封建卫道士的一阵阵惊呼与批判。
“靖康之难”后，李清照的生活境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使李清照对人生、对社会有更深刻的理解。命运无常、世态炎凉以及流亡路上的所见、所感，一次次震颤着她的灵魂。作为一位文学女性，她呕心沥血，用自己的心抒写了一首首饱含泪水的词作，寄托了她无尽的愁思。
南宋建立之初，丈夫赵明诚任江宁知府，李清照也“载书十车”③，于建炎二年南下江宁。第二年志趣相投的丈夫也病死在任上，接着金兵深入南下，李清照又到处流亡，并曾被人诬陷通敌。就在她颠沛流离的过程中，夫妻两人半生收藏的金石文物丢失殆尽。原本生活美满的李清照一下子从幸福巅峰跌入痛苦的深渊。她什么也没有了，国破、家亡、夫死，一连串的打击深刻地影响了她的思想。她的词风突变，一改早年的清丽、明快，而充满了凄婉低沉之音，抒发伤时念旧和怀乡悼亡的情感，最有名的是《永遇乐》。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霄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拈金雪柳，能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这首元霄词是李清照晚年名作。面对元霄之夜，杭州城内张灯结彩，一片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思念故国之情油然而生，昔日汴州元霄盛况立刻出现在眼前。那时国家安定，京华繁荣，妇女们披珠戴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看如今，自己流落异乡，面目憔悴，两鬓苍白，那还有心思观灯赏景。词人通过今昔盛衰的对比，将故国之思与自家之痛联系起来，使读者清晰地看到词人不是带着惋惜、艳羡的心情帘下拾笑，而是在咀嚼国破家亡的苦涩悲凉。历史巨变使李清照登上了中国古文学的词坛，成就了一代女词人，为后世留下了这几十篇抒写了无限愁思的名篇。
李清照词有很高的成就，对中国文学史有着深远的影响。她被后人与李后主柳永、秦观、周邦彦等推为“当行本色” 的婉约正宗，甚至被推为这一派的最高代表：“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惟幼安称首。”④直至明清时代仍是“堕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赏其神骏。”⑤若从词史的发展看，她更是重要的由北开南的承启作家，她继承了北宋秦观、周邦彦等人的婉约缠绵，细密精工的表现手法，但在很多作品，特别是南渡后的作品中，又不是一味地追求和表现与现实几乎隔离的纯个人的内心感情，而是在风云突变，神州动荡的社会背景下，注入更多沉博浓郁的感情，使婉约之中自带一股浑成之气。即使与秦观同样善写愁，但她的愁更多打上苦难社会的烙印，读起来更能唤起读者的忧患意识。这为南宋辛派词人的出现奠定了基础。李清照作为封建社会的一个文化女性，能够冲破封建社会的重重枷锁，投奔自然，直面社会，是难能可贵的。在她心灵深处闪烁着爱国热情和关心国事的积极精神为后人所称道。今天，我们重温李清照的文学作品，仍然能感到她人格的伟大。
注释：
1、王灼《碧鸡漫志》
2、李煜《又，无言独上西楼》
3、李清照《金石录后序》
4、王士稹《花草蒙拾》
5、沈曾植《菌阁琐谈》
参考书籍：
1、《中国古代文学史》郭预衡主编
2、《中国古代文学史》袁行主编
3、《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发展史》张少康刘三富著
4、《中国历史文学作品选》朱东润主编
5、《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徐中玉金启华主编
6、《中国通史纲要》白寿彝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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