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玉卿嫂》中庆生的悲剧形象及意义(二)

二、悲剧的性格

悲剧的身世，造就了庆生悲剧的性格。他是懦弱的，又是矛盾的。

从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玉卿嫂对庆生的爱可谓是无微不至的，“真是什么事情都替庆生想得周周全全的，垫褥薄了，就拿自己的毡子来给他铺上……一切芝麻绿豆的小事情，她都要亲自动手”[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对什么事都要过问、干预。她对庆生的爱是一种占有式的，到了后来，这种狂热的爱恋甚至发展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就连庆生偶尔一两次去河边散步都会引起她一连串的质问。庆生实在是难以消受了，他便开始逃避玉卿嫂这种狂热的爱。其实他们之间的冲突其实是一直存在的。“有时候突地两只拳头握起来，我看到他的手背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庆生紧握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现了出来，他迟疑了一会儿，额头上的汗珠都沁出来了”[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虽然不满玉卿嫂对他人身的控制，但毕竟是玉卿嫂在落魄的时候接济了他，出于生存与生活的需要，出于感恩的心理，也他只能默默地接受玉卿嫂对他的安置，最大的反抗也只能是生闷气罢了。这种反抗与服从的双重矛盾一直贯穿于全篇，但由于庆生与生俱来的懦弱性格，使得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一直隐藏着，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直到后来他和容哥儿去高升戏院看戏，认识了桂戏花旦金燕飞，他们的这种情场僵局才被打破，庆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庆生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处处受限于玉卿嫂了，他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寻求生活，在长期积累的不满的基础上，金燕飞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摆脱玉卿嫂的禁锢的勇气和力量。同时从他的一些举动中，我们完全可以窥见其内心是在做复杂的挣扎与反抗，“庆生低着头，嘴巴闭得紧紧的，手在不停地抠桌子”[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这些都宣示着他内心的不满，他一方面对玉卿嫂充满了恐惧，可以说对玉卿嫂的感情恐惧是大于喜欢的，在他们的爱情里，他是处于劣势的、被支配和奴役的地位，始终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另一方面，他又十分地渴望摆脱玉卿嫂，追求属于自己的理想爱情与生活模式。

尽管庆生体弱多病，但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作为男人的他在潜意识里是不希望依附于玉卿嫂的，并以靠女人省吃俭用干活来养活自己为耻辱，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劳动所得来养活自己，而不是要永远地依赖于玉卿嫂。小说中提到玉卿嫂说“庆生，莫怪我讲一句多心话，我在你身上用的心血也算够了……只是我的这份心意不知——”[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的时候，庆生的自尊心是明显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以至于他不耐烦地打断了玉卿嫂的话“玉姐，你莫讲了好不好——”[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对玉卿嫂经济上的依附使他始终处于依附的弱势地位，就连做爱时也无法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男人，更多的是像个女人。“忽然间，玉卿嫂象发疯一样，一口咬在庆生的肩膀上来回撕扯着……庆生的两只细长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兔子，瘫痪在床中央，四条细腿直打战，显得十分柔弱无力。”[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从鹰和兔子的形象的比喻中，他们的强弱关系就一目了然了。

在传统的父权文化中，男性对女性的控制首先来自对她的性控制，然而，庆生在这里扮演的似乎是本属于女性的角色。相反的，玉卿嫂却似乎处于男性的主动地位，而她本应该是爱欲的对象，是被爱的。最后，想成为真正的男人的庆生终于把原先“暗中的拒绝性”转化为“正面的反抗”。“玉姐，你听着，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是真的爱我的话，你就不要来管我，你要是管我，我就避得远远的……求求你不要再来抓死我了，我受不了了。”[白先勇．白先勇自选集[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这不正是庆生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真实感受吗？尽管这些话用的都是商量的语气，但是庆生暗暗的要摆脱玉卿嫂的心已经是很坚决的了。

三、悲剧的命运

庆生其实谈不上什么喜新厌旧的负心汉，他对玉卿嫂压根儿是没有男女之爱的，他对玉卿嫂更多的是对母爱的依恋，虽然他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但他从未萌发对玉卿嫂的激情，而他真正爱的是金燕飞，也正是因为他对金燕飞的爱情让他决定摆脱玉卿嫂那近乎疯狂的控制与占有，所以说为了生存，庆生选择了玉卿嫂的救济，这是一场错误的生命抉择；为了生活，庆生选择了金燕飞的爱情，这是一场错误的情感坐标。

鲁迅先生说过“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鲁迅．鲁迅论文学与艺术[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第143页

参考文献

[1]白先勇. 白先勇自选集 [M] 广州：花城出版社，1996年

[2]白先勇. 游园惊梦     [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1月

[3]白先勇. 寂寞的十七岁 [M] 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1月

[4]袁良俊.白先勇论      [M] 北京：新华出版社，2001年5月

[5]陆贵山，周忠厚. 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 [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

]，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莫过于生命，而生命的毁灭往往是为了追求比生命更为伟大的目标。玉卿嫂在无力挽回被自己视为生命全部意义的爱情时，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方式来维护其“永恒的爱情”。如果说玉卿嫂是理想爱情的殉道者，那么庆生便是这场爱情悲剧的陪葬品。对于庆生来说，他是希望得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爱情，但在这部小说中，庆生不仅没有得到他所想要的爱情，反而成了玉卿嫂爱情的牺牲品。或许，庆生做梦都没有想到，深爱着自己玉卿嫂竟然亲手把他杀了。然而当一个人很爱很爱另一个人，又要被抽离这种感情，在内心是一种极度的痛苦和虚无感的，在笔者看来，庆生是敌不过自己的命运悲剧的。

细细地品味小说，当我们察觉到庆生一步一步跟着玉卿嫂走上这场爱情的不归路时，太多的唏嘘也只能归于庆生本身与生俱来的“生活沉重”与“生命悲凉”。

四、悲剧的意义

导致《玉卿嫂》中人物的悲剧结局的原因不仅仅是“命运”一词所能够概括的，甚至可以说与命运无关，因为这些实际上是由玉卿嫂一手造成的，归根到底也是那个社会造成的。此外，玉卿嫂的执著与专制，庆生的懦弱、压抑和矛盾，也是导致悲剧的重要原因，虽然他们的性格主要是由社会环境和个人的遭遇造成的，但毕竟是由于性格上的弱点以及由此造成了某些不适当乃至错误的行为。在玉卿嫂看来，爱情不是两情相悦为基础的，而只是一种生存的保障，一种实现自身价值的手段。她的爱是自私的，她被自己无限的欲望所驱使，从而失去了理智与自我独立性，她的爱只是一种变态式的占有，不是因为爱而需要对方，而是因为需要对方而爱。这是一种不成熟的爱，不健康的爱，与庆生所追求的爱情审美观是不对等的，这两者之间必然会产生冲突，从而酿成悲剧。对于庆生这个悲剧人物，作者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

在笔者看来，庆生是值得同情的，但那海市蜃楼般的爱情观是不值得提倡的，毕竟脱离了经济基础，再美好的爱情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不现实的。庆生这个男性悲剧人物的塑造是白先勇短篇小说创作的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几乎是从庆生开始，白先勇作品开始关注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存状况，比如《血一般红的杜鹃花》中的卢先生、《花桥荣记》中的王雄等，对他们的悲剧命运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寄予了作者的一种人文关怀。

参考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