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史铁生的心魂之舞(二)

《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为何犹豫，在我看来，性格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因为命运的不可更改性，不可逆转性。“to be  or  not  to  be”是选择用可能性来对抗命运的一次性，但是可悲的是这种可能性也具有一次性特点。即便完全自由的抉择是不存在的，人的生存必定抉择，而人又置身于生存的裂伤中。就如世启眺望的那条小路一直灰暗，迷蒙，但还是要眺望，还是要等待。义无反顾。最后世启变被动的等待为主动的出击。“我要去找他们，我得去。”“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得去。”这些宣言，“管不了那么多，”是可能性的代价，但是“得去”是对抗命运感的决绝。即使逃不过，人生起码也碰撞过。

史铁生的实践，不是对生命的逃避，不是旁观。而是选择碰撞。“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 史铁生：《史铁生自选集》封面。]存在即意味着可能性，这也是史铁生对命运发起的反攻。用笔捅破命运的网。

跳舞——跳舞即意义

路是个傻子，但是其实他是最有天赋参透生死之道的人，他用放大镜观察着树叶，露珠，唯有他能进入保密工厂。他是个傻子，这是不是一个隐喻，在这个世界，只有傻子才能参透宇宙玄奥。而参透宇宙玄奥的只能是傻子。

他一直重复着“他们跳得一塌糊涂，是吧，老孟。”那么他所谓的“跳舞”到底意指什么？

在村上春树《舞舞舞》中也有相同的表达。“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跳舞”不是指现实中的姿体艺术，而是灵魂的舞蹈，灵魂一刻不停的追逐。虽然生命本身是不存在意义的。“他只是不想动弹，吸引着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的东西骤然消失干净。老瞎子的心弦断了。现在发现那目的原来是空的。”[ 史铁生：《史铁生自选集》，53页，海南出版社，2008。]或许“瞎子”是一个普遍性的隐语，不是指视觉的丧失，而是心理视觉的丧失。我们每个人都是睁眼瞎子，揣着无字的药方，去找寻空的目标。但是史铁生在《我之舞》中告诉我们，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继续往前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文中最后路和老孟的跳舞也是灵魂的舞蹈吧，也是对生命意义的追寻。世界的本面目，就是谜和悖论。生命没有目标，没有意义。跳舞即意义。活着即意义。 

下面我将继续谈论史铁生在《我之舞》中所体现出来的语言语言艺术。

史铁生，“一位颠覆者，他不再从眼前的现实中，从传说中，从过去中寻求某种现成的语言或理想，而是从自己的灵魂中本原的创造出一种语言。”“在他那里，语言是神圣的，纯净的，我们还未见过像史铁生的那么纯净的语言，只有这种语言才配成为神圣的语言，才真正有力量完成世界的颠倒，名与实的颠倒，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的颠倒。”[ 邓晓芒：《灵魂之旅》（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生存意境），168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的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这些句子中的动物植物，仿佛不是史铁生在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说着自己。我们平常见到的忽略的微小的自然世界，在史铁生眼中放大。我们看到的不是以自然统治者自居的人，而是一个真正与自然融合的人。我和蜂儿，蚂蚁，瓢虫，露水在生命上处于平等的地位。如同松尾芭蕉那句：当我细细看，啊，一棵荠花，开在篱墙边。这位诗人在每一瓣上都见到生命或存在的最深神秘。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相遇，就是与自身相遇。因此史铁生的语言用最纯净的语言也是最神圣的语言写出了自然最真实的状态。

在与自然相遇合的过程中，史铁生的每一个感官都是相通的，“雨过了，太阳憋足了力气，又把炙热的光焰倾斜下来，仿佛一下子把草木都碾压成金属，尖厉的颤响从各个角落响起。”史铁生用每一个感官去感应自然，将自然的光，影。声响，色彩都变成自己心灵的反射。可以设想，双腿残废限制了他，却又打开了他的其他感官。尽可能的去拥抱这个世界。

史铁生在《我之舞》的景物描写，即构成整篇文章，起烘托气氛的作用，但是史铁生的独特之处在于，每一段都可以独立，并且从最简单的景物中体会出深意。即每一片风景不只是衬托心情，构成情节。每一片风景就是一片心情，一片融入了神秘和神圣的宇宙感的心情。它总是把情感引向高处，引向未来，引向纯粹精神和理想的可能世界。

总结

“人们可以不把生活中的血当一回事，甚至往往还有一种嗜血的爱好，但唯独怕看心灵滴血，而宁肯醉生梦死。史铁生不怕这个。他用一种普遍化的，谁都无法回避的，谁都没有借口逃开的语言，刺穿了人们良好的自我感觉。把人鞭策到他的自我面前，令人苦恼，令人无地自容。”[ 邓晓芒：《灵魂之旅》（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生存意境），168页，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史铁生开启了另一个神秘的世界。他带我们穿越了局限我们的世界，穿越死亡。同时他自身实践了他的生存哲学，我们看到了他的向死而生，看到了他的心魂之舞。看到了他与自然的相遇合，与自然共舞的魅力。

参考文献

1、史铁生：《史铁生自选集》，海南出版社，2008

    2、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三联书店，1992

3、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三联书店，2009

4、陈晓明：《向死而生的文学》，吉林出版社，2009

5、邓晓芒：《灵魂之旅》（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生存意境）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