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爱玲初版传奇小说的语言特点(二)

  

张爱玲的比喻，有的还充满了丰富的想像。如《沉香屑·第一炉香》里写薇龙看见姑妈家里的花：“宝蓝磁盘里一棵仙人掌，正是含苞欲放，那苍绿的厚叶子，四下里探着头，像一窠青蛇；那枝头一捻红，便像吐出的蛇信子。”这仙人掌就象薇龙那刻的自己。即惴惴不安，又充满了命运来临之前的一种无法预测的暗示。这样的比喻在《传奇》里可以说比比皆是，确如珠玉满盘，美不胜收，无论从哪个角度理解，都有无尽的回味。

又如《金锁记》中“她到了窗前，揭开了那边上缀有小球的的墨绿洋式窗帘，季泽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长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的纺绸裤褂里去，哪儿都钻到了，飘飘拍着翅子”。这是季泽假意向七巧表白，被七巧赶出来后的场景，七巧是多么渴望能得到正常的爱，满足自己的情欲，但是黄金套住了她，无论季泽对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只认为这个男人是要骗她的钱。爱情的最终破灭使七巧处于阴沉压抑的环境中，张爱玲并没有大段的铺张描写和渲染，而是通过这一比喻将这种情感暗示出来。白鸽象征着纯洁和自由，是爱情，是没有套上黄金枷锁的一切美好的事物，却被束缚在纺绸裤褂里，飘飘的拍着翅子，却钻不出来，爱情钻进了死胡同，黄金锁住了七巧的爱情，锁住了她的一切，留下的只有绝望，只有恨。这种奇喻比直接的渲染更有张力，更能感染读者，也更能唤起读者的怜悯。

三、《传奇》语言的听觉化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音乐化的语言构成了其不可剥离的部分。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这种音乐化的语言出现的次数很多，为小说奠定了苍凉的基调，渲染了压抑的气氛。如《倾城之恋》中首尾的音乐是：“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用这一段音乐拉开故事的序幕，又用它结束。咿咿呀呀的胡琴拉不尽那苍凉的故事，读到这段文字，读者耳旁仿佛果真响起了宽亮圆润的胡琴声，闭上眼，流走的是说不尽的苍凉故事。

音乐化语言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张爱玲小说音乐化语言不仅出现在作品的首尾，也出现在作品段落之间，造成内在回应，同样具有音韵和谐之美。《金锁记》中的长安被母亲七巧扬言要去学校兴师问罪的架式吓得痛苦不堪，只好决定辍学，遗憾中偷偷吹起了口琴，“犹疑地，‘Long, Long Ago’的细小的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荡开。”后来，在母亲的逼迫下长安主动提出与童世舫脱离关系，两人最后一次在公园漫步，凄切的气氛中，“长安悠悠忽忽听见了口琴的声音，迟钝地吹出了‘Long, Long Ago——’告诉我那故事，往日我最心爱的那故事。许久以前，许久以前……”每次琴声响起就意味着长安人生的转折和失落，她的人生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如果说曹七巧的人生是“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那么长安的则是“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相同的句式，相似的人生形式！

四、《传奇》语言的古典化

张爱玲有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基础，因此她的语言便很有古典韵味且颇具创造性，她也声称自己是在用“旧小说的词句”来做小说，表现在她小说作品中的“《红楼梦》风”，在《传奇》中《金锁记》最为明显的表现了她的这种特色。《金锁记》刚一发表，立即引起了当时上海文坛的热情注目和强烈反响。“张爱玲的成功非属偶然，以她的功底和才华，汲取中国传统文化的养料当是因素之一。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的每个故事都是写实的，都有明确的时间、地点与人物，而且人物的活动及贴近现实生活。古典的“生活方式小说”讲究故事情节的平淡。《传奇》中绝大部分都秉承了这一传统：没有惊心动魄的矛盾冲突，也无大喜大悲，有的只是日常生活中的琐屑，以及琐屑中所流露出来的人性。显得平淡安稳。这也是继承性一个表面。在叙述中，她竭力保持了一种避免主观介入的客观描写方法，甚至采用一种客观的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笔调竭力去展示一种感觉的原生世界。在词汇方面，张爱玲对古典小说的偏嗜则更加公开。她在小说中大量袭用了旧小说的词汇，比如说用“道”代替“说”等。用过时的那种词汇来表达现代的内容。她在句子中常常顽固地保留文言句法。语言风格也相当接近《红楼梦》。她对某些词汇与表达方式的钟情以及对古典小说中一些富有趣味的修辞方式的欣赏，可见中国传统文学对她的影响非同一般。

总之，我认为不管怎么表述张爱玲的小说的语言特点，无论是比喻、听觉化、古典化等方面都无法不把他们归结为两个特色，一个叫残酷，一个叫苍凉，而苍凉是因为有个残酷的前提：残酷之下，这个人还继续活着，就是苍凉。所以张爱玲始终是用两副眼光去看这个世界上的人，我们应该通过她的语言来了解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并且我希望通过我这段时间的努力，能对张爱玲有更深刻的认识。这也有助于了解张爱玲为什么会被视为中国现代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和海外华文文学中最出色的作家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