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古诗十九首》中的生死观(二)

（二）在追求仕途中的茫然、失落感

尤为典型的是《明月皎夜光》。请看原诗：“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这里呈现的是诗人的另一种茫然、失落，那就是一些文人求取在功名利禄的道路上原先所标榜的所谓“气节”和“忠义”，而一当地位发生转化，那种交谊就发生了变化。诗人一度笃信的伦理道德，也就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显现出了虚妄。侥幸者、失意者，沉浮立显，原先的“友情”立即九霄云外。“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在诗人求宦京华的蹉跎岁月中，和他携手而游的同门好友，举翅高飞、腾达青云了。“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遗迹”这一妙喻，不仅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同门好友“一阔脸就变”的卑劣之态，同时又表露了诗人那不谙世态炎凉的诧异、悲愤和抑郁、不平。”——“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 “盘石”即巨石，古人常用它来比喻坚固难摧。谁能想到当年友人如何的旦旦信誓，“坚如盘石” 的同门之谊，而今虚名犹存，“盘石”友情不在？ 在诗人这叹息和感溉中，饱含了被炎凉世态所欺骗、所愚弄的无比伤痛与哀怨。  

（三）失落中不失对精神的追恋、追求

《古诗十九首》中诗人在揭露黑暗的社会现实，抨击末世风俗的同时，也隐含着对失去的道德原则的追恋。这种无可奈何的处境和心态，自然加深了诗人的信仰危机。事功不朽的希望破灭，迫使诗人不得不从一个新的层面上去开掘生命的价值。《驱车上东门》说：“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个体生命在滔滔的时间长河中，犹如大海里的一粒沙，是那么地卑微渺小。《今日良宴会》里有这样几句：“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贫贱，轗轲长苦辛。”所谓“要路津”，其实是对争名夺利的一种委婉的说法。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软弱的时候或绝望的时候，每个人在这种时候内心都会产生很多困惑和挣扎。“ 从表面上看，似乎是诗人感慨于人生的短暂与空虚，急于谋求功名富贵，好象很庸俗。其实，透过文字本身，细细品味它的含意却十分幽微，不漏痕迹中使人深深思索。在《古诗十九首》的其他诗中，也有表现及时行乐、悲观厌世等伤感情调的诗。如“无为守贫贱，辖轲长苦辛”——为什么你不去享受人生的快乐反而要自找痛苦!？ 细细品味，这同样并非表现真正的堕落而实在是一种在人生歧路上的惘然与徘徊。

事实上应该说享乐主义只是一种假象，真正体现的是下层的文人对自己坎坷命运的不平、生命意识的觉醒，以及对自我生存意义、个人命运的重新思索和选择。“享乐思想不过是假象的肆意畅怀，其背后真实的则是人体的自觉和觉醒之后找不到出路的苦闷。其实，享乐思想也应被看作是觉醒时对人生价值追求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们意识到生命有限，要求在有限的时间中珍惜自己的生命，因此，他们企图增加生活密度来补偿人生短促的缺陷，在生活密度和自身亮度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③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感叹短暂的人生时，虽表露出的是愤激，仍有洁身自好，寻觅精神上的永恒者。《回车驾言迈》：“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这里所说的“荣名”，无疑超越了以爵禄为标志的事功，而追求的是精神的不朽。

《古诗十九首》 是挣脱了儒家“入世”思想的一种新的人生观念的宣扬，尽管这种不朽在当时尚乏具体内涵，处于萌芽阶段，却为开启诗人企望功业不朽、文章不朽的建安时代到来开创了一个新的局面。

　　总之，《古诗十九首》以特有的艺术的方式，表现东汉下层文人的生活境遇、精神境界与人格气质，并由此透视出汉末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李泽厚在《美的历程》指出的“它实质上标志着一种人的觉醒，即在怀疑和否定旧有传统标准和信仰价值的条件下，人对自己生命、意义、命运的重新发现、思索、把握和追求。”

三、《古诗十九首》的生命意识对后世文化的影响

自我意识的觉醒与主体价值的回归。孔孟儒学对诗学的要求是“诗言志”， 十九首在承袭“言志”的基础上开创了诗歌抒情的新局面，真正以抒发个人感情作为主体。诗歌的解放，首先源于人的解放，在动荡岁月中文士的人生意识的觉醒，引起了相应的文学审美价值观念的改变。从人生价值的认定来说，文化，不仅仅是一种道德概念，而呈现的是鲜活的感性和理性相融合的人文生命精神。由此掀起了诗歌突出的人的个性意识和抒情的风潮兴起。这是儒学“道德”价值观向个人的主体价值观的进步，为魏晋六朝诗歌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也为唐诗的繁荣奠定了基础。此时，文学才真正具有了独立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2、《后汉书·朱穆传》

3、（王利锁.文学　哲学　人的觉醒─《古诗十九首》及其享乐思想 .江汉论坛，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