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苏轼词在两宋的审美接受(五)

“以诗为词”是自北宋以来词坛对苏轼词的一个基本评价，是对苏轼词“非本色”的一种批评观点。但自南宋以来，渐渐有文人学者开始为“以诗为词”进行平反。一种观点认为苏轼词并非“以诗为词”；另一种认为苏轼“以诗为词”是正确的。

第一种观点，如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语后集》卷二十六中为苏轼辩论到，“《后山诗话》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后山之言过矣。子瞻佳词最多……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之以诗为词，是大不然”。胡仔的这番言论是对苏词以诗为词的一个翻案，认为苏轼佳词最多，证明苏词是“本色”之作，并且认为苏轼词的意境与诗是大有不同的，因此苏轼词并非“以诗为词”。王灼又从另一个观点对苏轼“以诗为词”作出平反，言“东坡先生以文章馀事作诗，溢而作词曲，高处出神入天，平处尚临境笑春，不顾侪辈。或曰：‘长短句中诗也’。为此论者，乃是遭柳永野狐涎之毒。诗与乐府同出，岂当分异” 。⑩王灼是从“尊体”的角度对词的功能和风貌提出了和诗同等的要求，认为诗词同源。指责批评苏轼“以诗为词”的文人是受柳永艳词风的流毒影响下出现的评论方式，词虽为余事之作，但地位应当与诗等同。前文中李清照主张词保持“婉约”的传统风格，在此也彻底被王灼否定。

雅化是苏轼词的革新方向，而苏词雅化的手段正是“以诗为词”，对苏词雅化的肯定与欣赏同时是对“以诗为词”的一种肯定。刘辰翁在《辛稼轩词序》中也有段对苏轼词的赞扬：“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刘辰翁在此将苏词“如诗如文”的词作一下子就拔高到了“天地奇观”的高度，可谓是颠覆性的批评。同时也表示出了苏词已经与婉约词风大相径庭。

4.出现上述两种批评态度的原因

4.1时代氛围的要求

德国接受美学的代表人物姚斯认为：“第一个读者的理解将在一代又一代的接受链上被充实和丰富，一部作品的历史意义就是在这过程中得以确定,它的审美价值也是在这过程中得以证实。”北宋的文人学者便是苏词的“第一个读者”，“以诗为词”、“非本色”是第一个读者对于苏词的理解，这个理论几乎贯穿了苏词的整个审美接受过程。北宋时这一观念的提出引来了许多文人学者对苏词的批评，但自南宋以来，为苏词平反的声音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这种态度的转变必然与当时的历史变迁有这不可分离的关系。

自词产生以来，词就是一种以声情淫靡的燕乐为载体，以妩媚言情，供歌儿舞女在酒宴上娱宾遣兴的文体。由于北宋都市生活的繁荣，词这种具有娱乐性质的文体逐渐在娱乐场所大肆发展起来，并且一度达到兴盛，但此时的词主要用于供歌儿舞女演唱，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北宋人的这种词体观念同时也表现出了当时人们在那种繁荣生活下，对于词的特征的把握偏向了它的娱乐性。苏轼词自创作以来便在不断革新中成长，他极力打破词作为“艳科”的传统格局，不断扩大词的内容和意境，这种变革是与当时词深入人心的娱宾遣兴观念背道而驰的，因此在当时遭到文人的广泛批评，称其“非本色”。在北宋中期开始儒家理学思想成为了当时的正统思想，苏轼“以诗为词”的革新，究其本质就是将娱宾遣兴的词极力转化为表现士大夫文人自我意识的创作，使词能从社会生活的角度去表现人生态度和感悟，是符合儒家理学思想的，因此苏轼词逐渐受到了人们的重视和推崇。

靖康之难的国破之变与建炎南渡的颠沛之苦，可谓是使宋词词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破家亡，民族危机这一系列的历史变迁都极大的唤醒了人们的爱国意识。人们渐渐发觉到词仅仅用来娱宾遣兴是片面的，也是不符合理学思想的，一些爱国词人强烈要求词体应该用来反映社会生活，关注国家民生，抒发爱国情感。苏轼自开始作词便致力于将词的内容从传统的艳词解放出来，出现了大量关注民生、农村生活以及人生思考的词，如胡寅高度赞扬了苏轼词的社会意义，认为苏词“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浩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他高度赞扬了苏词改变“艳科”词风的格局，并在《题酒边词》中赞扬苏轼第一个将词扭转为了“其发乎情则同，而止乎礼义则异”的状态，一时受到了当时一批爱国词人的认同。

从理学的视野来看苏词，苏词词风旷逸，很大程度上体现出了“词如其人”。苏轼深受佛教文化与儒家思想影响，苏词受苏轼人格影响力极大。在词的创作上有意的改变了词体卑微的地位，将本为娱乐世俗的词渐渐变为了可供案头阅读的文学范畴。以词这种文体来写以往北宋士大夫文人要用诗来表现的旅游、送友、思乡、人生理想等内容。徐度在《却扫编》卷下说：“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革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口，然流俗好之自若也。”高度赞扬了苏轼作为词体雅化的始作俑者对开拓词坛雅化风气的贡献。苏轼对苏词的雅化变革也正是代表了宋代士大夫雅化人生的思想，因此在当时一时之间受到了极力推崇。

4.2词体的经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