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倾城之恋”——论张爱玲小说的“苍凉”意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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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流苏和范柳原的感情是在一种调情的状态下联系在一起，他们的交往是以兴趣和欲望为基础的。表面上看白流苏和范柳原的交往和最后的结婚完全没有旧式婚姻的味道，酷似一个冲破家庭罗网自主婚恋的典型，但小说处处传达的信息是两个人是在一个身不由己的机缘中确定婚姻关系的,这更体现了这种爱情的苍凉感。“男人是一片空虚的心，不想真正找着落的心，把恋爱看作高尔夫与威士忌中间的调剂。女人，整日担忧着最后一些资本——三十岁左右的青春——再另一次倒帐。”
他们的感情在战争开始之前带有某种游戏的色彩，他们所说的话都带着虚浮的词藻，背后掩盖着丰富的物质欲望。在他们的爱情中，没有“相识”、“相知”、“相守”，有的只是对利害关系的不断衡量，把婚姻和恋爱变成追逐财富和安定生活的过程，是战争把笼罩在人生之上的某些虚幻不实的东西驱除了，显露出生活的本色。稳定的家庭，稳定的婚姻成为乱世男女的迫切需求和价值归宿。对于白流苏来说，战争更成全了梦寐以求的婚姻，是社会的动荡给了她一个暂时的归宿。但是这场爱情的前景和战争中的香港一样，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悲观的色彩，正如小说结尾部分：“到处都是传奇，可不见得有这么圆满的收场。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
二、苍凉的叙述
1、苍凉的现实主义。
《倾城之恋》描写的现实是经过作者主观情感洗滤过的，打着作者自身孤独感，自卑感，苍凉感的印记，饱含浓重的主观色彩和抒情意味，具有诗一般的美感，极富艺术感染力。作品通过一些“男女之间的小事情”透视了大社会，表现了上海、香港这些大都市里封建性的生活，道德观念同日益浓厚的资本主义化的尖锐矛盾，“怨偶”之间的“残缺”关系也反映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现代中国社会的“残缺”。单看《倾城之恋》这个名字，你准以为是一个诗情画意的浪漫爱情故事，然而不，这只上场费尽心机的把戏和交易，文雅、风流、机巧的“上等调情”。男挑女逗，欲擒故纵，权衡利弊是白流苏与范柳原“恋爱”的全部内容，反映了资本主义的商品化对已无可维系的封建道德、人伦观念的冲击，表现了两种文化挤压下的人性的无可依附，委婉曲折地剖析了两种文化之不相容性所造成的人性变态，提示了两种文化冲突下洋场社会的复杂性与荒唐性。那种弥漫于作品中挥之不去的“苍凉感”既是人物内心情绪体验，也是作者主观情绪基调，从客观上看又是那个战乱岁月在人们心理上的投影，因此，小说里的社会现实，既是客观写实，又是作者内心孤独感、自卑感、苍凉感心绪的流露，在悲剧性的审美视角中，弥漫着苍凉沉重的人生失落感和对人性如风飘逝的叹息。“胡琴咿咿哑哑拉着，在万盏灯火的夜晚，拉过来又垃过去，说不尽的苍凉故事”，作者把这种“苍凉”的心绪作了尽情的渲泄，传达着悲剧的审美意蕴。
2、苍凉的意象和朦胧的暗示。
在《倾城之恋》中，作者没有用冗长的独白和繁琐的剖析，而是利用带有凄怆情调的意象和朦胧的暗示，把动作、语言、心理结合起来刻画人物性格，使得小说在传达感情，渲染氛围等方面极富有象征意味，场景、心理、性格融为一体，蕴含着人物的悲凉心境与无望命运。如：“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蓝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流苏觉得自己就是对联上的一个字，虚飘飘的，不落实地。”“白公馆有这第一点像神仙的洞府：这里悠修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可是这里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国灰每天都是一样的单调与无聊。”“一个秋天，她已经老了两年一一她可经不起老！”即使到了两人一同进城去找报馆登结婚启事的路上，作者也用了这样苍凉的描写来为两人的婚姻填上些苍凉与无奈：“两人一同走进城去，走到一个峰回路转的地方，马路突然下泻，眼前只是一片空灵——淡墨色的，潮湿的天。小铁门口挑出一块洋磁招牌，写的是“赵祥庆牙医”。风吹得招牌上的铁钩子吱吱响，招牌背后只是那空灵的天。柳原歇下脚来望了半晌，感到那平淡中的恐怖，突然打起寒战来……”
小说并不直接再现所要再现的生活的一切，而是通过直接再现的生活的某些方面，间接地再现与这一方面有密切联系的其它方面，用文字勾勒出具体画面激发读者的联想，使其沿着作者暗示的方向，体会其真实意图，借以传达比具体、有限的文字描述更为深广，复杂的内容。比如，柳原要去英国，流苏作为柳原的情妇一个人留在香港时的无奈，“流苏到处瞧了一遍，到一处可一处的灯。”“空房，一间又一间——清空的世界。”“房间太空了，她不能不用灯光来装满它。光还是不够，明天她得记着换上几只较强的灯泡。”“楼上品字式的三间屋，楼下品字式的三间屋，全是堂堂地点着灯。新打了蜡的地板，照得雪亮。没有人影儿。一间又一间，呼咕着的空虚……”
此外，在小说中还有丰富的比喻和通感手法的运用。如写香港开仗后，独处空荡的大公寓中，无人关照，又未置办米粮的流苏，对空袭格外痛切的感受：“孜孜孜……痛楚地，像牙医的螺旋电器，直挫进灵魂的深处。”
三、“苍凉”的审美意义
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在那个动荡不安的社会里，亲情是苍凉的，婚姻是苍凉的，爱情是苍凉的，一切的一切都被笼罩在“灰色”里，苍凉着。
张爱玲把普通人的生活欲望、生命意志和生存本性，作为为悲剧的最终根源。这种个体生存悲剧所呈现出的苍凉美而非悲壮美的美感特征，表现了张爱玲承续传统的审美情趣和意向。她认定凡是美的人性和美的事物都常常令人悲哀，她还认定苍凉的悲剧美，并不属于特定的时代和个人，而属于一种普遍而永恒的人性。苍凉的悲剧美才是人生朴素的根底，富有普泛意义的代表性和回味悠长的启发性。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张爱玲小说的“苍凉”意识具有一种凄婉、哀怨、苍凉的悲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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